“韶軍！”“韓總！”

    耳邊是混亂的呼喊聲， 韓韶軍大腦的意識在驅(qū)使自己站起來，但實際上身體一動都沒有動， 他感覺被抱了起來，進入了一個刺眼的環(huán)境，他想要睜開眼睛， 最終只是陷入無盡的黑暗。

    在倔強了那么多天后，韓韶軍終于進了醫(yī)院。他沒有昏迷，只是睡著了。他太累了，肌rou一放松就睡得天昏地暗，時間都失去了意義。旁人反倒松了口氣，不管怎么說，先讓他睡飽再說。

    丁穆炎忙里偷閑，對姜辰甩了一句：“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

    姜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站在病房門口，看醫(yī)護在韓韶軍身邊忙碌，沒有進去。他不敢進去，韓韶軍隨時會醒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發(fā)病的韓韶軍，又怕韓韶軍看見他更受刺激，他又不愿離開，此時的韓韶軍是陌生的韓韶軍，病態(tài)、易怒、虛弱，多重變故使他不得不筑起防御的高墻，但疾病毫不留情地將這層并不牢固的防御敲得粉粹，暴露出白嫩易碎的內(nèi)里。

    他透過門縫，看昏睡在病床上的韓韶軍，被褥蓋得嚴(yán)實，只露出一顆腦袋，他的臉頰凹陷，眼底一片青黑，肌膚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得暗沉灰敗，他時不時還皺一下眉，發(fā)出痛苦的呢喃。

    隔著憧憧人影，姜辰就這么看著，突然之間他有種錯覺，他們之間隔的不是門里門外十幾步路，而是滿是妖魔鬼怪的千山萬水。

    他頹然靠在墻壁上，人支撐不住似的順著墻壁向下滑，最后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很狼狽，可他無力去改變。

    他很難受，有很多事情可以難受。難受韓韶軍的疾病，不知道這種磨人的病癥要怎樣才能控制，又需要多少時間？上一次他避世休養(yǎng)半年才恢復(fù)，這一回在孫家父子的虎視眈眈之下他沒有另外一個半年。難受韓韶軍對他的態(tài)度，完全沒有任何回旋余地的拒絕，韓韶軍在抵御攻擊時，同時也將姜辰攔在了防御線外，想要幫忙都無從下手，非但討不了好，反而更惹韓韶軍厭惡，這究竟是疾病引起的偏執(zhí)還是韓韶軍已對他不再信任？還難受過去的所作所為，他不知道韓韶軍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以為不過是他自尋煩惱，隨著真相被一層一層剝開，才明白原來韓韶軍一直徘徊在支離破碎的邊緣，他非但沒能拉一把，反而幫著外人狠狠地踹了一腳。

    不曾用心去了解，所以才會一無所知?，F(xiàn)在究竟該怎么做辦？姜辰迷茫，他就像一個自以為了解森林的獵手，當(dāng)真正深入腹地，才發(fā)現(xiàn)早就迷失了方向。

    韓韶軍睡了一天一夜，總算是緩過一口氣。

    人睡醒了，大腦也清醒了一些，坐在床頭喝下一碗熱粥，他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又瘋了？”

    韓韶軍的病乍一看跟正常人沒有太大兩樣，也許是在長年教養(yǎng)的影響下，他大部分時候說話還是笑瞇瞇的，只是突然就會翻臉，一眨眼就從溫和到暴躁，最可怕的便是精神亢奮和食欲減退，在長時間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中，他的思維逐漸混亂，情緒愈發(fā)易怒。

    好不容易睡了一個長覺，他終于恢復(fù)了一點理智。

    但陳衛(wèi)寧聽了這話一個哆嗦，強撐起笑容：“沒的事，稍微吃點藥就好了?！?/br>
    韓韶軍對疾病的認知有很大的偏差。三年前，即使所有知情人都對他說：你只是生了病，按時服藥注意休息就會恢復(fù)健康，但他反復(fù)嘟囔的是：瘋子、神經(jīng)病。

    他是天之驕子，怎么能是瘋子呢？他一度消沉，對各種治療十分抗拒，于是在惡性循環(huán)下病情加重。后來被丁穆炎教訓(xùn)了幾次，接受了療養(yǎng)的建議，病情得以控制，但他內(nèi)心埋下了深深的自卑，仍然無法正確地面對，對旁人更是三緘其口，即使是當(dāng)年夏雯燕也被蒙在鼓里，以為兒子去療養(yǎng)的是手臂的傷。

    “我的外套呢？”韓韶軍從夢中驚醒似的四處張望，扯了扯身上的病號服。

    “韓、韓總，你要做什么？”

    “把我的外套拿過來，我要回家?！?/br>
    “不行啊，丁醫(yī)生說要再觀察觀察?！?/br>
    “有什么好觀察的？沒這閑工夫！”韓韶軍掀開被子利落地起身，“現(xiàn)在馬上出院！不得向外界透露我進過醫(yī)院的事，免得又被人添油加醋造謠生事。明天開始我在家里辦公，上一次就是在家里治療的，沒什么大不了的，醫(yī)生有什么囑咐你記下來！”

    陳衛(wèi)寧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節(jié)奏，一時分不清他究竟是清醒的還是糊涂的，說正常，他的語速還是很快語氣還是很急，說不正常，思路似乎還算清楚。

    “現(xiàn)在幾點了？”韓韶軍抓起床頭手表看了眼，“還好，沒耽誤事，晚上我還約了人，提前一個小時提醒我?！?/br>
    “啊？你還要應(yīng)酬？”陳衛(wèi)寧著急。

    “你也穿正式點，跟我一起出席，要是看我有什么不對勁，及時提醒我?！闭f話間，韓韶軍已換好全身衣服走出病房。

    門一推開，就對上走廊里的姜辰。

    韓韶軍睡了多久，姜辰就在門外坐了多久。

    一覺睡醒，韓韶軍的氣色略有恢復(fù)，姜辰的臉反而像刷了一層白漆。沒有料到韓韶軍會忽然出來，姜辰像小學(xué)生見到老師一樣，噌的一聲站起來，雙手并攏緊貼褲縫，筆挺挺地站著，他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嘴唇只是無聲地動了動，什么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韓韶軍視而不見，徑直從他面前走過。

    姜辰心揪了一下，追了幾步：“韶軍……”他不知道能跟韓韶軍說什么，只是下意識地想喊他的名字。

    “走開?！表n韶軍壓低嗓音呵斥一聲，加快了步伐。

    姜辰像被刺痛了似的瑟縮了一下，看著人走遠，垂頭喪氣地再也邁不開步子。守了一天一夜身心俱疲，盼望著一身疲憊多少能換來點韓韶軍心軟，可不想他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姜辰覺得自己被無情地拋棄了，不知道還有哪里可去，孤零零的就像一條喪家之犬。

    陳衛(wèi)寧慌慌張張追了出來，瞥了姜辰一眼，追上韓韶軍。

    汽車發(fā)動，陳衛(wèi)寧看韓韶軍情緒尚佳，小心翼翼地開口：“韓總，你在休息時，姜辰說他能有辦法解決資金周轉(zhuǎn)問題，如果他……”

    韓韶軍反應(yīng)冷淡：“你不是很討厭他嗎，怎么幫他說起話來了？”

    陳衛(wèi)寧謹(jǐn)慎地辯解：“我沒有幫他說話！他把你害那么慘，不能就這么便宜他，讓他做點補償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

    “直接向姓孫的求饒不是更簡單？”

    陳衛(wèi)寧語塞，一時分不清韓韶軍究竟是清醒的還是糊涂的，試圖再爭取一下：“現(xiàn)在公司遇到困難，既然他有辦法……”

    “安靜！”韓韶軍不耐煩道，“我不需要他！”

    陳衛(wèi)寧只得閉上嘴，心驚膽戰(zhàn)地陪在一旁，不論是韓韶軍的身體狀況，還是公司現(xiàn)下的處境都讓他憂心不已。

    生病的事被仔細地隱瞞住，從安全事故起到資金鏈斷裂，情況惡化至此，要是再被人知道韓韶軍精神病發(fā)作，不知道會有什么難聽的話傳出來，恐怕再難有挽回的余地。調(diào)查組難有結(jié)論，銀行貸款屢次受阻，流言蜚語在cao縱下一波強過一波，僵持的局面讓韓韶軍飽受煎熬。為防在外人面前出丑，他減少了外出的次數(shù)，但又不能完全不見人，公司瀕臨崩盤，令他始終處于焦慮之中，也不清楚每天吃下去的藥是否有效。

    他怕自己又不知不覺不睡覺，給自己規(guī)定了入睡時間，可不服安眠藥根本睡不著，躺在床上跟貓頭鷹一樣整夜睜著眼睛。

    他長嘆一聲，打開抽屜摸索著找藥，接到了一個越洋電話。

    電話里的聲音成熟穩(wěn)重，有威懾力但又不乏溫柔：“你這小子，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人說一聲，還想硬撐，你以為你的骨頭能有多硬？你也不想想，這是一個人單打獨斗能闖天下的時代嗎？”

    從出事至今，韓韶軍對內(nèi)對外始終表現(xiàn)出無所畏懼胸有成竹的樣子，哪怕他意識到自己病了，也不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但這一刻，聽了這番話，他有要落淚的沖動。

    第73章

    姜辰覺得自己快要變態(tài)了， 只要一閑下來，他就會像個跟蹤狂一樣在韓韶軍家門口徘徊， 哪怕隔著幾道墻，看書房和臥室的燈亮燈滅也是好的。一旦看到韓韶軍出門， 就會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人在飯店里吃飯， 他就在門口干坐著，等到人帶著醉意出來，再光明正大地跟回家。

    他絞盡腦汁想湊上前跟韓韶軍說幾句話， 可韓韶軍身邊總守著人， 沒有辦法近身， 他給韓韶軍打電話，但韓韶軍根本就不接， 于是隔三差五換著號碼打， 后來韓韶軍干脆把手機扔給了陳衛(wèi)寧。

    他從未意識到韓韶軍如此難搞，前陣子還是摟在床上卿卿我我的戀人， 眨眼間遠成了天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