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陳春紅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轉(zhuǎn)身就走。 劉艷趴在她媽肩頭,直到離開了好一段距離,才開口,“媽,我下來自己走?!?/br> “沒事,媽抱得動你,你又不重?!标惔杭t說著還把小女兒在懷里顛了顛。 要是一年前,劉艷絕對相信她不重的話,但這一年來,因為吃食的改善,她無論個頭還是體重,都增加了不少,“我想自己走,今天睡了好幾個小時,我想多活動活動一下手腳。” 一聽這話,陳春紅緊張地停了下來,把人放到地上,摸了摸小女兒的手腳,“艷兒,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除了沒什么力氣,還有沒有其他不舒服?”陳春芳那個殺千刀的,不知道哪來的迷藥,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 一想到這,陳春紅就恨不得立即殺到河堰塘去。 “媽,我沒事了,你看,我能走能跳的?!眲⑵G忙出聲安慰,特意擺動了下手腳,還蹦跳了起來,卻讓她媽給攔住,“真的沒事就好。”語氣中帶著慶幸與后怕。 “艷兒,以后你跟我和大哥一起出門,別一個人待在家里了?!眲⑷A拉著劉艷的手說道,發(fā)現(xiàn)meimei不見了時,他后悔死掉了,不該把meimei一個人留在家里,他還跑去打了尾巴一頓,可是尾巴死都不承認(rèn)把meimei藏起來了。 他當(dāng)時不相信尾巴,只是沒料到,這一回,真的冤枉尾巴了。 劉艷重重地點頭,應(yīng)聲好。 陳春紅見小女兒執(zhí)意要自己走,于是沒有再抱,牽住小女兒的手,往河堰塘走去,她差不多有近十年沒回陳家村了,好在這些年,村里的變化并不大,順著沿河的大路,很快就摸到了河堰塘。 四方天黑了下來,西邊的天際,升起了一輪蛾眉月,這一路,偶爾碰上晚歸勞作的農(nóng)人,一些年輕人,基本上都不認(rèn)識,年紀(jì)大的,認(rèn)出來彼此打聲招呼。 面前就有個來小河邊提水的大媽,剛提了桶水,兩眼使勁往陳春紅身上瞅,“春紅?你是春紅,你回來了!這么晚了,你這是要回家去?” “是呀。” “我記得,你家好像不是往這個方向?!?/br> “我去一趟河堰塘,”陳春紅回道,也沒有掩飾,“我急著趕路,先走了。”招呼一聲,沒多作停留,她今天不是回來敘舊的。 河堰塘在解放前是村子里一個老地主所建的大宅子,解放后,打地主土豪,把地主趕了出去,整個大宅子,一共分住進(jìn)去七姓八家,全是貧下農(nóng),孫家就是其中一戶,眼下,各家各戶的大人和孩子都回來了,整個河堰塘喧鬧不已。 數(shù)盞昏黃燈火從屋子里照射出來,伴隨著做飯洗刷聲,小孩子的追鬧聲,又時不時傳來叫小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喊聲,前面的一塊空坪地上還有幾個男孩子在玩撞拐子。 陳春紅看到旁邊有個小男孩蹲在地上搓泥巴,于是走過去,含笑道:“嗨,小家伙,你幫我進(jìn)去叫一下陳春芳出來好不好?就說外面有人找她,讓她出來一下?!彼遣淮蛩闳リ惔悍技依?。 那個小男孩抬起頭來,面色黑黝黝的,看不出肌膚的顏色,目光打量著陳春紅一行人,有些發(fā)愣,沒有立即動,劉艷上前一步,從口袋里抓出一顆奶糖,遞到對方面前,壓低聲音道:“你幫我們把人叫出來,這顆糖就給你?!?/br> 話音一落,旁邊響起了一道急促的聲音,“給我,我?guī)湍憬?,是找孫家嬸子是吧?” “是的?!标惔杭t剛轉(zhuǎn)頭,只見一個瘦高的大男孩拔退就跑,像一陣風(fēng)似的消失在眼前。 “不許搶糖?!眲⑷A大喝一聲,按住面前那個小男孩子,原來,那個小男孩一見到糖,伸手就要來抓,可惜讓劉華伸手一把按壓住,此刻,目光死死盯住劉艷收進(jìn)口袋里的糖,帶著哭腔道:“我?guī)湍憬腥?,我要糖?!?/br> “那你快去叫人,” 劉艷誘哄道,看著涌過來的五六個男孩子,就是剛才在玩撞拐子的那幾個,都是被二哥一句搶糖,給引了過來,劉艷拍了下腦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把人叫過來,每個人都給一顆糖?!彼诖?,積攢有十顆,也夠分了,有這些人去喊,哪怕陳春芳看到她媽想逃,應(yīng)該也會被這幾個大男孩子拉過來。 隨著劉艷的話一出,面前的一伙人作鳥獸散開,連小男孩也在劉華手里掙扎,“放開我,我?guī)湍銈內(nèi)ソ腥??!?/br> “二哥,你放了他,讓他去。” 劉華松開手,很心痛地朝劉艷道:“你傻呀,每人給一顆,你口袋都空了?!?/br> “還說你meimei,不都是你叫嚷出來的?!标惔杭t沒好氣拍了下小兒子劉華的腦袋,永遠(yuǎn)不長腦子,叮囑道:“等會兒記得照看好你meimei?!比缓笥滞搜坌∨畠簞⑵G,把她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你放心,她會出來的?!?/br> 陳春芳不僅會出來,還會跟個沒事人一樣。 不得不說,她老娘的教育挺成功的,陳家的人都好面子,家丑不往外揚(yáng),胳膊折了往衣袖里藏,可惜,早在十年前,她就已經(jīng)明白,面子名聲之類的,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她更不會教自家孩子這種東西。 “二姐,你來了,你去看過娘……” 陳春芳還沒有走近前來,陳春紅一看到那張臉,臉上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刺進(jìn)了她的心頭,好像有萬千只螞蟻在咬,傳來一陣陣鉆心之痛,再也抑制不住,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 啪地一聲巨響,然后,是撲通聲。 一記響亮的耳光,猝不及防下,打得陳春芳直接摔倒在地,臉上立即浮現(xiàn)一個巴掌印,朦朧月色下,五個手指印,深凹下去,一片鮮紅,可見陳春紅這一巴掌的力度有多大。 瞬間,四周安靜下來,連把人叫來后,跑到劉艷面前來討要糖的幾個孩子,都嚇蒙了,沒人敢上前一步。 “你……好好的,你怎么能打人呀?”終于有人出聲了,是剛和陳春芳一同出來的一個年輕婦女,手里還端著個竹篩子,應(yīng)該也是住在這里面的人,除此外,周圍經(jīng)過的人,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紛紛停住了腳步涌了過來,一個個目光灼灼地盯著陳春紅,還不斷有人趕過來。 有看熱鬧的,當(dāng)然,也有來出頭的,畢竟同住在一個大院子里,不能憑白看著陳春芳被打,總得給個說法。 陳春紅看得分明,冷冷道:“我和陳春芳的事,你們別管?!?/br> “你誰呀,一上來就打人……” “好像是春芳的二姐,春紅?!钡降子猩狭四昙o(jì)的人,認(rèn)出了陳春紅來,拉住為陳春芳出頭的那位年輕婦女。 有想上前質(zhì)問的,有打算出手幫忙的,聽了這話,果然地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緊接著,陳春芳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撐起身,歪著嘴喊了聲二姐,坐實了猜測,左邊臉頰已經(jīng)痛得完全麻木,沒有感覺,嘴里的血腥味,讓她連吐了幾口血水,其中還有一顆打落的牙,“二姐,你發(fā)什么瘋呀?”她也有些惱火,尤其周圍還有這么多人,都是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她只覺得臉都丟光了。 “我發(fā)什么瘋,你不知道我發(fā)什么瘋?你干的那些混帳事,你自己都忘記了不成,小時候哄了我女兒……” “二姐,你別說了?!标惔悍紘樀妹Υ舐暫戎埂?/br> “我為什么不能說,你哄了我家菱花的吃食,才害得她餓死,她是你外甥女,她喊你小姨,看著她餓,你怎么就咽得下去,還有艷兒,你為了把她拐走,給她下昏迷藥,你怎么做得出來,就你干得的事,我打死你都應(yīng)該的,” 說到這,陳春紅直接撲了過去,拽住對方胸前的衣襟,眼睛冒火,仿佛要吃了對方一般,“我問你,你那個藥,哪來的,你老實告訴我,除了昏迷,還有沒有其他副作用?” 說完,又用大力拽了下陳春芳胸前的衣服,使得衣領(lǐng)直接箍住了脖子,勒得陳春芳的腦袋直接往上揚(yáng),“你放開我,快……放我。” 呼吸都有些困難。 只是這一回,除了那位年輕的婦人,再沒有人上前,個個吃驚之余,更多是八卦與好奇,現(xiàn)場開始嘩然,有竊竊私語聲。 “我就說,春紅怎么這么多年不回娘家……” “聽劉家村的人說,她性格變了許多……” “原來是這么回事……” …… 陳春芳腦袋里一片空白,,只有兩個字,完了,她完了,臉色寸寸成灰,“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害的,接艷兒,也是為了我娘……” 可惜,已沒人聽她分辯。 “怎么還有讓人昏迷的藥,到底是什么藥?”人群里,不知誰先開了口,說了這句話,現(xiàn)場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的目光,齊齊朝陳春芳望去。 陳春芳使勁搖頭,拼命搖頭,“沒有,我沒有?!彼荒艹姓J(rèn),絕對不能承認(rèn)。 “你說不說,不說,信不信我直接勒死你?!?/br> “我不……” 陳春紅根本不給她否認(rèn)的機(jī)會,猛地又用了幾分手勁,緊得陳春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說不說,說不說?”陳春芳個頭比陳春紅小,打小就好吃懶做,家里活計都是讓哥哥jiejie幫忙干,她是出嫁后這兩年,才開始下田干農(nóng)活,力氣哪里比得上,打小就手腳勤快的陳春紅,所以,陳春紅一用力,她就像條死魚一樣,怎么都掙扎不開。 旁邊的劉艷卻急了,一開始,看著她媽教訓(xùn)陳春芳,她還能和二哥劉華在旁邊叫好,現(xiàn)在見到這一幕,看到她媽臉上,還有眼里的癲狂,仿佛那日舉刀殺人時,場景重現(xiàn),嚇得她忙喊了聲媽,拉著二哥劉華上前去扯開她媽。 只是有人比他們手腳更快,上前掰開了陳春紅的手,“二姐,你快放手?!比缓罄惔悍纪碎_兩步,“二姐,我是孫有才,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也不至于鬧到動手打人的地步?!?/br> “我打她都輕了,” 陳春紅喝斥道,怒氣沖沖地望向?qū)O有才,她知道,這是陳春芳的丈夫,“你知道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知道,她以前為了口吃的,害死自己的外甥女,你知道嗎?現(xiàn)在呢,今天又用迷藥,迷昏了我小女兒,她這么大歲數(shù)了,自己沒孩子嗎,將心比心,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沒料到,話音剛落,惹來周遭一片嘩然。 忽然有人哄笑,插了句嘴,“陳家二姐不知道吧,他們還沒有孩子?!?/br> 這回輪到陳春紅愣住了,如果她猜得不錯,他們結(jié)婚,應(yīng)該有兩三年了,陳家上頭幾個姐妹,包括她自己在內(nèi),都是十六七歲就成親,竟然還沒有孩子,就著月色,她看到孫有才一張臉漲得通紅,看到陳春芳一臉煞白,心中透亮,不由連連冷笑了兩聲,“估計是報應(yīng)。” 這話說得極為響亮,仿佛又一記耳光,打在那兩人身上。 “華子,艷兒,我們走。”陳春芳領(lǐng)著兩個孩子,轉(zhuǎn)身就走,旁人她還可以嚇唬開,但是孫有才來了,她想再逼問陳春芳,只怕是不行,再出手,一定會被孫有才攔住,何況,竟還有個意外之喜。 看著陳春芳那副死樣子,她就滿意。 她就是要她笑不出來,今日,她把陳春芳做的事,宣揚(yáng)出去,看那一幫子人,還怎么和稀泥,她要讓他們永遠(yuǎn)也和不了。 那個昏迷藥的來源,她也不想知道了,但是副作用,她心里已做了打算,明天請一天假,帶著小女兒去縣里的醫(yī)院找醫(yī)生看看。 第101章 出門去縣城 “……那個藥, 我問過她了,前年我們村子里抓住了一個女拐子,她從那個女拐子身上搜過來的, 聽那個女拐子說,迷藥只是讓小孩子昏睡過去,手腳無力, 沒有其他副作用, 不會傷害孩子的身體。” 孫有才看到陳春紅眼里,明顯帶著不信, 又硬著頭皮接著解釋, “那個女拐子說了, 她們用藥迷昏孩子, 是為了不讓孩子鬧騰,避免被發(fā)現(xiàn), 但拐到的孩子, 他們還要轉(zhuǎn)手賣出去, 所以, 不會傷害小孩子的身體,身體不好,會影響轉(zhuǎn)手的價格?!?/br> 陳春紅盯著孫有才看了好一會兒, 才出聲, 語氣中透著冷漠與警告,“你回吧,看好她, 我還是那句話,別讓我再看到她,看到一次,我打一次。” 話一說完,沒有再作停留,牽著小女兒,轉(zhuǎn)身就走。 剛才,原本已經(jīng)離開河堰塘,走出來很遠(yuǎn)了,突然見孫有才從后面追了上來,她一下子滿心防備,誰知孫有才開口,和她提了句要告訴她迷藥的事,她才停住腳步。 聽了這番話,她多少看出來,這件事,孫有才也不知道,他應(yīng)該是回家后,問了陳春芳才知曉的,臉上還帶著愧疚。 只是事情做都做了,愧疚有什么用。 再多的愧疚,也換不回菱花的命。 所以,這么多年,陳春紅最厭惡的事情,就是這些人面對她時,流露出來的愧疚,沒有之一。 夜風(fēng)吹來,帶著絲絲寒意,又慶幸,近來天氣晴好,這夜晚,有月光照明,能看清面前的路,趕著夜路,耳畔有小河流水嘩啦聲,有時經(jīng)過一片沒有人家的山林,聽到夜梟猛獸的叫喚聲,聽起來很嚇人。 每到這個時候,陳春紅就會拉住小女兒的手,又讓二兒子拉住她的衣角,嘴里哼著歌兒哄兩個孩子,好在,兩個孩子都沒有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來。 劉艷是再世為人,相比于鬼怪,她反而擔(dān)心猛獸沖下山,不過,因為她的鼻子,一路走來,她聞了一路的rou香,每一個離山下的道路都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而劉華則是打小就膽大,除了他媽的條子,他就沒怕過什么。 兩個孩子沒心沒肺的,倒是陳春紅擔(dān)了一路的心,手里拿著的大木棒,就沒有放下過,直到進(jìn)了劉家村,走到村口的大板栗樹底下,陳春紅朝身后看了眼,才放下大木棒。 “媽,你剛才在看什么?”二哥劉華跟著看了一眼,卻什么也沒看到。 陳春紅摸了摸二兒子的腦袋,“沒看什么,趕緊回家,媽明天帶你們?nèi)タh里,你等會兒去堂屋,告訴你爺爺一聲,就說艷兒找到了,讓你小姨接過去了,你爺爺要是問起來,你照實說就是了?!?/br> “好。”劉華一口應(yīng)承下來。 陳春紅沒有再回頭,她也察覺到后面跟著人,也大抵猜到是小弟陳國強(qiáng),只是對方打定主意不露面,她也不想強(qiáng)去挽留,自從和娘家鬧翻后,每回陳家來人,除了大姐陳春雨,全都讓她趕了出去,后面他們也不來了,正好遂了她的心。 哪怕過去這么多年,她依舊無法心平氣和地面對陳家人。 倒不如不往來。 到家的時候,大兒子劉軍已經(jīng)把晚飯做好了,“我想著你們回來會很晚,再炒菜還要浪費時間,所以直接煮了稀飯,把中午沒吃完的剩菜,又加了菜葉子,一鍋煮了。” “很不錯,”陳春紅點了點頭,看著大兒子說話時,眼珠子一直在小女兒劉艷身上打轉(zhuǎn),于是說道:“你帶著艷兒,先進(jìn)屋里去,我洗個手,把稀飯裝出來,放到桌子上一起吃?!?/br> “那我把大家的碗勺拿進(jìn)去了?!眲④娹D(zhuǎn)身走到灶邊的矮桌上,從罩著的圓簸箕底下拿了四只圓口小碗和四個小勺子,劉艷沒有等他開口叫,直接跟了上去,剛才大哥那么強(qiáng)烈的目光,她一進(jìn)院子,就感受到了,也知道大哥關(guān)心她。 進(jìn)屋后,主動開口,把今天發(fā)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