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唔?!?/br> 荀川敷衍的應了一聲,然后繼續(xù)趴在床上看電視,嚴遇也沒有說什么,走到窗前拉開簾子往外看了看,然后又合上,往上面貼了幾道黃符。 荀川見狀,掀了掀眼皮子,正欲說些什么,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節(jié)奏輕緩,顯然不屬于房東大媽,嚴遇停下手中的活,仿佛在斟酌要不要開門。 荀川在床上滾了一個圈:“是人,不是鬼?!?/br> 嚴遇仿佛知道是誰了,拉開房門,外面果不其然站著今天新搬來的鄰居。 “你好,我是樓上新搬來的蘇晴,”女子微微一笑,五官更是可怖,但聲音卻輕柔和緩,不看臉的話,說不定會以為是個絕世大美女:“以后大家都是鄰居了,我也沒有什么見面禮,這是我自己烤的小餅干,希望你能喜歡?!?/br> 她說完落落大方的遞給嚴遇一盒餅干,眼神不經(jīng)意往房里瞥了一圈,結果剛好與荀川的視線對了個正著,不由得笑道:“哎呀,好漂亮的弟弟,脖子怎么流血了,還是擦一擦吧?!?/br> 荀川聞言,臉色當即微妙一變。 嚴遇面無表情看向蘇晴,對方卻只是笑著擺擺手:“我走啦,以后多加關照?!?/br> 荀川見她離開,悄無聲息捂住了自己喉管處的刀傷,眸色暗沉,不明白蘇晴是怎么看見的,還是說,對方也和嚴遇一樣,是名術士? 嚴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關上門道:“她不是普通人,先看看情況吧。” 說完繼續(xù)將剩下的符紙貼在了門上。 他的舉動有些反常,荀川不由得往外看了一眼,卻見窗外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游魂,爭先恐后朝這里涌來,不多時,連樓道里也充斥著嘈雜的、常人聽不見的動靜。 有女人的哭泣聲,有用錘子敲裂腦殼的聲音,還有桀桀的怪笑,各種各樣的聲音涌在一堆,像大雜燴一樣,嚴遇體質是容易招鬼,可也不至于這么聲勢浩大,他二指一并覆上眼皮,結果發(fā)現(xiàn)門外全是游魂,一個挨著一個,井然有序,像排隊一樣的往上走,目標正是四樓。 荀川面沉似水,清晰感受到了剛才那個女人有多么棘手:“要不要上去看看情況?” 嚴遇實話實說:“不去,我打不過這么多鬼?!?/br> 高手在民間,失手在陰間,一個失誤說不定就和荀川變成了同一物種。 有一個碎頭鬼,正用榔頭拼命敲著自己腦袋,聲音沉悶,連帶著聽的人也跟著頭疼起來,荀川和嚴遇站在門后面,靜靜觀察著外面的動靜,發(fā)現(xiàn)那些鬼排隊時愁眉苦臉,但只要一上四樓,再下來必定是歡天喜地的。 荀川眼尖的發(fā)現(xiàn),隊伍里面還站著名拄拐老奶奶,正是每天在弄堂口來回找老伴的那位,心念一動,仿佛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確定。 荀川說:“我出去看看。” 嚴遇:“不行。” 荀川:“那你出去看看?” 嚴遇:“不行?!?/br> 荀川閉著眼,默默感受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群排隊的游魂里面沒有一個怨氣是比自己高的,對嚴遇道:“都是低階怨靈,應該沒有什么事?!?/br> 說完身形一閃,徑直穿過了門去。 荀川周身怨氣強盛,有一定威懾力,那些游魂不自覺的退開了些許,與他保持距離,荀川看了一圈,順著長隊走上去,發(fā)現(xiàn)果然是蘇晴搞的鬼。 她房門大開,靜靜坐在桌子后,面前擺放著一張凳子,對面還坐著一只女性游魂,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手里拿著一個龜殼晃來晃去,銅錢嘩嘩作響,比嚴遇還神棍。 第100章 生死相克 “再過三十六天, 就是鬼門關大開的時候, 如果你想投胎, 這是最好的機會?!?/br> 蘇晴十指纖細, 將三枚銅錢靈活收入龜殼中, 再抬眼時,面前已經(jīng)不見了那女游魂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五官陰柔的男子。 蘇晴一怔, 然后將手中龜殼輕晃了兩下:“呀, 這不是剛才那個漂亮弟弟嗎,找jiejie是有執(zhí)念未了,還是有事想問?” 她的瞳仁是淺褐色, 看起來極其溫柔,荀川翹著二郎腿,周身怨氣外放,將身后游魂嚇的紛紛后退,他一雙上挑的鳳眼微微打量著蘇晴, 發(fā)現(xiàn)對方滿身名牌, 果不其然和嚴遇說的一樣, 是個有錢人。 荀川抬眼:“你搬來這里的原因?” 蘇晴毫不避諱, 指尖拂過桌上古舊的銅錢:“我只賺死人錢, 哪里陰氣重, 哪里游魂多, 我就往哪里去, 你如果有未了的執(zhí)念, 只要給夠錢,jiejie也可以幫你完成喲。” 荀川無聲看著她。 蘇晴仿佛明白了什么,笑道:“好吧,也不是所有執(zhí)念我都能幫你實現(xiàn)的,還有什么問題快問吧,jiejie還要做生意。” 荀川原本想離開,但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出聲道:“會看卦圖嗎。” 他抬起一根蒼白的手指,在半空中用怨氣臨摹出了一幅六芒星圖案,與抽屜里那張分毫不差。 蘇晴看了眼道:“是測命圖?!?/br> “年月日末尾都是三六九極數(shù),屬相克,五行也克,上生下死,兌為生,坤為空,一生一死……是生死局。” 荀川靜靜聽著,看不出情緒波動,低聲問道:“什么意思?” 蘇晴將卦圖又仔細確認了一遍,然后指著上面的一串數(shù)字道:“這個人出生年月不好,命太硬,” 又指向下面那一串數(shù)字:“而這個人命太弱,而且五行屬相都被上面那個人克得死死的,就好比一只兔子到了狐貍面前,一只綿羊掉入了狼窩……” 上面的數(shù)字是嚴遇的出生日期,下面,是荀川的。 夜色暗沉,蘇晴屋里并沒有開燈,只有手邊靜靜擱置著的一個瓷托,上面有一盞小碟,裝滿了長生佛前供滿半年的燈油,一根純黑色的引線浸在里面,亮著豆大的燈花。 燈火虛晃,將荀川寡白的側臉照得暖意融融,仿佛鍍上了一層晶瑩的玉色,然而此時陰風忽起,那盞長明燈抖動兩下,忽的滅了,一股青煙裊裊升起,正在排隊的鬼魂沒緣由的驚慌失措,亂做一團。 蘇晴想點燈,結果被荀川用怨氣壓住了手腕,耳邊傳來男子的低語,聲音黏膩冰涼,讓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說下去……” 荀川重復道:“接著剛才的,說下去。” 黑暗中,蘇晴只能看見一雙殷紅似血的眼,猩紅駭人,她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打火機道:“換句話說,上面的人會把下面這個人克死,因為兩個人命盤不對,只要在一起,命數(shù)犯沖,必定一生一死。” 她話音落下,片刻后,手腕一輕,那種極具壓迫性的氣息瞬間消弭于無形。 樓間的游魂你推我,我撞你,亂成了一鍋粥,等蘇晴用火機將那盞長明燈點亮,他們這才恢復秩序,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一歸攏,繼續(xù)排著隊。 荀川魂體穿墻而入,發(fā)現(xiàn)嚴遇正對著門縫往外看,神情專注,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不由得抬手,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膀。 嚴遇罕見的愣了一瞬,回頭見是他,下意識直起了身來,也不扒門縫了,往床鋪那邊走去:“看見什么了?” 荀川沒有跟上去,背靠著門板,靈魂隱隱分成了兩半,一半在想事情,一半用來回答他的問題:“……她和你一樣,是術士,幫鬼完成遺愿,賺死人錢?!?/br> 嚴遇并沒有發(fā)現(xiàn)荀川的異常,聞言點點頭:“怪不得那么有錢?!?/br> 他靠坐在床上,把電視打開聽個聲,蓋過外面的吵鬧,然后拿了一個小本子過來,低頭練自己的推算圖,筆尖沙沙作響,荀川思緒歸攏,眼神看著電視,詢問嚴遇:“你當初為什么要和我分手……” 電視聲音太大,嚴遇沒怎么聽清,頭也不抬的問道:“什么?什么什么為什么?” 荀川竭力用一種稀松平常的語氣,又重復了一遍:“我說,你當初為什么要和我分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嚴遇聞言好像愣了一下,他反應過來,把筆帽蓋上,和本子一起放在床頭:“問這個干什么,過去的事了,知道原因也沒什么用?!?/br> 他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仿佛獨陷過去不能自拔的僅有荀川一人而已。 荀川扯了扯嘴角:“好,那我不問這個?!?/br> 他身形一散,又陡然憑空出現(xiàn)在嚴遇身側,裹挾著一陣涼意,荀川什么都沒說,像往常一樣看電視,卻什么都看不進去。 半晌,荀川忽然緩緩低頭,把嚴遇右手五指一根根的掰開來,然后與自己相扣交握,一青一白。 他死在最冷的雪天,周身比尋常的游魂還要冷上幾分,仿佛只是輕輕觸碰,都會結上一層霜寒。 嚴遇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偏頭看向他,荀川卻忽然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你會算命?!?/br> 嚴遇盯著電視,左手枕在腦后:“神棍又不是什么光榮職業(yè),沒看我窮的飯都吃不起了嗎。” 荀川望著書桌下的第四層抽屜,神情復雜,許久,到底什么都沒說,他身形緩緩下滑,躺在了嚴遇身側,依舊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我記得,你以前對我挺好……” 荀川每次見到嚴遇,都是十分狼狽的模樣,被小混混找茬,被酒潑,被車撞,數(shù)也數(shù)不清,他卻偏偏不長記性,硬是要往上湊。 忘了是因為什么,荀川和家里人吵架,直接離家出走了,他大半夜頂著一個明晃晃的巴掌印滿街走,抽煙喝酒,十足像一個不良少年。 臉上火辣辣的疼,八成腫了,被嚴遇看見多丟人,荀川心里是這么想的,所以只是找了個公園坐著,自己慢慢冷靜,等困了再找家酒店住。 這次他沒找嚴遇。 夜深了,樹影婆娑,公園靜的只能聽見蟲鳴聲,路燈是一種近乎慘淡的白光,遠處奇形怪狀的影子都能被人腦補成駭人的模樣。 遠處一抹佝僂的身影經(jīng)過,那人手里好像拖著什么重物,袋子在地上不斷發(fā)出摩擦的聲響,荀川聽的頭皮發(fā)麻,嚇的酒都醒了,最后才發(fā)現(xiàn)是個撿垃圾的流浪漢。 他松懈下來,靠著椅背,沒有絲毫睡意,油然而生一種麻木的孤獨感,翻了翻手機,又關上,翻了翻手機,再關上。 荀川靜靜感受著時間的流逝,直到路燈不遠處忽然多了一道頎長的身影,對方雙手插在衣兜里,正慢吞吞的往這邊走來,離的近了,荀川才發(fā)現(xiàn)來人竟然是嚴遇,一時心里說不上是個什么感覺,但……好像和煙花炸裂的那種感覺差不多…… 在荒蕪的夜空中,怦然炸裂…… 荀川坐在椅子上,抬頭愣愣的望著他,雙手不自覺攥緊了膝蓋,嚴遇看見他臉上的巴掌印,瞇了瞇眼:“喲,怎么了,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br> 換做平常,荀川會罵回去,更甚者互相過過招也不是不可能,但今天,他忽然不想跟嚴遇吵了,撇撇嘴,偏過頭去,帶了那么點委屈:“被人打了。” 嚴遇問:“你怎么不還手?” 荀川沒說話,過了片刻,才看向嚴遇,一雙眼黑潤潤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嚴遇:“我能掐會算?!?/br> 說完又道:“我說你今天怎么沒sao擾我呢,原來躲這兒來了?!?/br> 荀川聞言想從椅子上起身,結果腳步打晃,整個人直直朝地上栽了過去,嚴遇趕緊伸手把他撈住,豈料荀川戒酒撒潑,拽著他不撒手。 荀川說:“我醉了?!?/br> 嚴遇不耐的推開他:“你沒醉?!?/br> 荀川重復道:“我真的醉了,你背我。” 嚴遇掰開他的手:“你沒醉?!?/br> 說完,到底還是把荀川背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公園外面走,恍惚間,有什么guntang的液體順著落進了他的脖頸間,嚴遇問:“你哭了?” 荀川無聲點頭,又搖搖頭,悶聲道:“我臉疼?!?/br> 嚴遇似笑非笑:“上次被車撞到腿還要蹦起來掄人家司機,打一巴掌就疼了?” 荀川沒說話,當嚴遇問他想去哪里的時候,他無聲圈緊了嚴遇的脖子:“我沒人要,也沒人管,嚴遇,帶我去你家……我想去你家……” 嚴遇想了想:“行,記得付房租?!?/br> 荀川終于笑了笑,最后抵著他的后背,低聲道:“嚴遇,謝謝你來找我……” 嚴遇背著他,一步步往家里走去:“別介,咱倆這點交情還是有的?!?/br> 那一夜,二人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時候,荀川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或許是酒精使然,或許是別的,他伸手抱住嚴遇,借著殘留下來的最后那一絲醉意親了上去。 “嚴遇,我喜歡你……” 荀川眼瞼不住顫動,guntang的淚水落下來,燙的人心尖發(fā)顫,他狠狠抹去淚水,像一只受傷的小獸,重復著那一句話:“嚴遇,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