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嚴遇……”電話那頭很嘈雜,帶著刺啦刺啦的電流響,聲音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 聽見這兩個字,嚴遇指尖一抖,黃符沒貼住,從窗戶幽幽的飄落下來,空氣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話筒那邊的聲音還在響,慌張又無措,熟悉又遙遠,幕幕重現(xiàn)。 “嚴遇……嚴遇……你出來……你見見我……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亂發(fā)脾氣了……我在車站等你……我等你……你過來好不好……” 嚴遇閉眼,一點點握緊了手機。 “嚴遇……我就在這邊等你……你過來……我不和你分手……我等你……我等你……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嚴遇睜開眼,神色無波,正欲掛掉電話,耳邊又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夾雜著病態(tài)的低笑, “好吧,你不來,那我就只能自己來了……” 仿佛是為了應和他的話,頂上的白熾燈忽然劇烈的閃了兩下,室內(nèi)狂風大作,黃符翻飛被吹落一地,寒意寸寸侵蝕,嚴遇不得已抬手擋住亂飛的紙張,等察覺耳畔風聲停息之后,這才放下手來。 他站在窗前,燈影忽閃之間,玻璃窗成了另一面鏡子,清晰映出了室內(nèi)的狼藉一片,清晰映出了嚴遇的身形面容,也清晰映出了……從身后親昵抱住他的人。 那是一名堪稱漂亮的男子,鳳眼狹長,內(nèi)勾外翹,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向玻璃窗中的嚴遇,待發(fā)現(xiàn)對方神色緊繃之后,笑的愈發(fā)開心了,眼角眉梢?guī)е煜さ奶翎呉馕丁?/br> 是荀川…… 他摟住了嚴遇的脖子,下巴擱在他肩上,如果忽略他喉管處源源不斷涌出的鮮血和沙啞破碎的呼吸氣聲,從遠處看就是一對璧人。 嚴遇許久都沒動,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像,漸漸的,荀川不笑了,他蒼白發(fā)青的指尖帶著攝人的寒意,一點點扣住了他的咽喉,歪著頭問道:“我來了,你不高興嗎?” 怨氣居然可以凝成實體…… 嚴遇被扣住咽喉,說不出話,只感覺身后一陣冰霜雪冷,甚至還有粘稠的血液從肩頭滴滴答答落下,鼻翼間全是粘稠的血腥味,許久,他動了動唇,艱難吐出兩個字—— “高……興……” 誰也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但話一出口,嚴遇周身幾欲凝成實質(zhì)的怨氣似乎退了些許,呼吸也跟著順暢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從指尖擠出一滴血,拈起一道黃符裹挾著勁風飛快打了出去,伴隨著一陣腐蝕聲和刺耳的尖嘯,身后那道虛影瞬間散開。 趁此機會,嚴遇從床上橫躍而起,閃身至門后,飛速取下了上面掛著的金錢劍,指尖殘血一抹,剎那間金光大盛,室內(nèi)充盈的黑氣也因此退了些許,近身不得。 “咣啷——!” 荀川發(fā)現(xiàn)他在騙自己,頓時惱怒至極,室內(nèi)臺燈倒落,狂風又起,只聽乒鈴乓啷一陣亂響,鏡子開始出現(xiàn)裂痕,像蛛網(wǎng)一般慢慢碎裂,最后砰的炸開,刺耳無比。 嚴遇持劍,并不動,垂眸吐出一句話:“哪來的,回哪去。” 房內(nèi)陡然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陰冷得令人膽寒,那股濃黑的怨氣一次次的朝著嚴遇襲來,卻又一次次被那金錢劍上的金光震開,rou眼可見的,那怨氣漸漸弱了下去。 二人僵持許久,直至天邊一絲初陽破曉,明光乍亮,嚴遇手腕一翻將劍收了回去,金光退卻,那怨氣便毫無阻礙的襲了過來,卻不知為何,在離他僅有寸許的地方停了下來。 嚴遇抬眼,對上一雙血紅的眼睛,里面的怨毒仇恨讓人心驚,不再是記憶中黑白分明。 嚴遇:“還不走,想灰飛煙滅嗎?!?/br> 太陽一點點從天邊升起,那怨氣極為不甘的在房內(nèi)盤旋幾圈,最后終于四散開來。 嚴遇見他離去,身形晃了兩下,終于支撐不住癱軟在地,臉色白的幾近透明,與此同時腦海中響起了一道顫抖的電子音。 【嗚嗚嗚剛才那個鬼鬼好嚇人,人家好怕嗚嗚嗚嗚嗚嗚……】 嚴遇不理它,靠著門板慢慢平復呼吸,不知過了多久,他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響。 “咚……咚……咚……” 嚴遇一頓,只聽門外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在沒在!你上個月房租還沒交吶!這樣可不厚道,下個星期再不交,老娘只能把你行李扔出去了!” 之后又是一陣罵罵咧咧的話,沒多久就離開了,嚴遇伸手,從床頭柜上摸出一根煙,心里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枉死之人頭七回魂,怨氣凝結則會化作厲鬼索命,盤踞人間不愿離去,時日一長,人性全無,強愈強,弱愈弱,要么四處害人,要么被術士收服,總歸……總歸是沒有什么好下場的…… 荀川枉死不久,嚴遇現(xiàn)在還能勉強壓制住他,以后卻不好說了。 路邊車流滾滾,行人來去,虛魂飄蕩,天橋上三三兩兩的攤販,迎著寒風無精打采的叫賣著,有賣糖的男子,有賣銀器的苗人,有算命的老者,也有算命的嚴遇。 他面前鋪著一張明黃色的陰陽八卦圖,搬著一張小馬扎懶洋洋的坐在旁邊,過于俊氣的容貌讓人再三回首,卻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生意。 “算命,算姻緣,算天氣,一百塊一卦,不靈不要錢——” 嚴遇喊了半個小時,一個客人都沒有,偶爾來那么兩個大爺大媽,都寧愿選擇光顧對面容發(fā)枯槁的糟老頭子。 瞎了眼了,那糟老頭子有自己帥嗎。 嚴遇冷笑,把黑色的夾克衫衣領翻起,拉鏈一拉,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然后繼續(xù)拉長了聲音,半死不活的吆喝道:“算命,算姻緣,算天氣,五十塊一卦,不靈不要錢——”” 還是沒人來…… “算命,算姻緣,算天氣,十塊錢一卦,不靈不要錢——” 依舊沒人來…… “算命,算姻緣,算天氣,五塊錢一卦,不靈不要錢——” 就是沒人來。 眨眼就到了黃昏時分,嚴遇動了動僵麻的腿,最后用毛筆沾著小半瓶雞血在地上畫了一個五鬼運財陣,然后繼續(xù)等生意。 三分鐘后,一名穿著駝色風衣的妙齡女郎從嚴遇攤前經(jīng)過,包里不甚掉出一枚硬幣,幾經(jīng)周折,最后骨碌碌滾到了嚴遇腳邊。 五毛錢。 嚴遇心想自己功力可能退步了,以前明明能搬十塊錢的,他也懶得撿,靠著欄桿閉目養(yǎng)神,卻將對面攤位的聲音盡數(shù)收入耳中。 “大爺,你這是胡說八道,我和我老公結婚半年不到,倒霉事兒一件接一件,不是摔傷腿住醫(yī)院,就是懷孕流產(chǎn),哪兒有什么家庭和睦福運齊來?!?/br> 說話的是一名女人,聲音沙啞虛弱,說著說著甚至哭了起來,另有一道同樣憔悴的男聲安慰她:“算了算了,算命就是圖個心理安慰,哪兒有準的?!?/br> 嚴遇沒動,繼續(xù)睡覺。 然而沒過多久,他面前忽然撒落一片陰影,睜開眼,是一對年輕男女,瞧著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卻偏偏黑氣縈身,精氣神摧枯拉朽老了十歲不止。 男子似乎想把女人拉走,女人卻不愿,在嚴遇攤位前坐了下來:“老板,算姻緣?!?/br> 嚴遇伸直一雙長腿:“五百塊?!?/br> 男子聞言瞪眼:“我剛剛還聽見你喊五塊錢一卦的!” 嚴遇笑了:“我昨兒還喊一千塊一卦呢,算不算,不算走人?!?/br> 女人瞪大一雙血絲遍布的眼睛:“算,只要你算的靈,一千塊我也給?!?/br> 嚴遇聞言從腳邊的本子上撕了張紙下來,鉛筆在指尖轉(zhuǎn)了個圈:“你們兩個的出生日期,姓名?!?/br> 女子熟練的報出一串數(shù)字,看樣子不是第一次。 嚴遇垂著眼,在紙上寫寫畫畫,一點點推算著,不多時一個六芒星圖案出現(xiàn)在紙上,他筆尖有了片刻凝滯,然后又繼續(xù)算了下去,一個復雜得令人眼麻的卦圖也有了結果。 五行相克,生死局…… 嚴遇把紙揉成一團,好整以暇的看著那名男子:“你——” 手中筆尖一轉(zhuǎn),正對著女子,吐出兩個字來:“克她?!?/br> 兩個人面色齊齊一變,嚴遇卻不管,點了根煙,翹著二郎腿道:“給錢吧。” 男子拉著女子想離開:“胡說八道!我們走!” 女子不動,手忙腳亂從包里數(shù)了一千塊遞給嚴遇,精神處于一種極其不正常的狀態(tài):“能解嗎?有解決的辦法嗎??” 嚴遇把錢放入口袋,換了個姿勢坐著,風一吹,一截煙灰落下:“不知道?!?/br> 女子正欲說些什么,男子惱了,強行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你瘋夠了沒有!” 第92章 鬼混 他這一聲怒吼引得四周行人紛紛側(cè)目而視, 男子察覺到眾人視線,一瞬間面色漲紅,又竭力壓低了聲音對女子道:“咱們別鬧了好不好!這幾天你要算命我讓你算了,要拜佛我讓你拜了,你還想怎么樣?!都說了迷信要不得, 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的!” 嚴遇看熱鬧不嫌事大, 靠著欄桿笑得樂不可支,末了仰頭,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性感的喉結微動, 用指尖夾著的煙指了指他, 再次重復道:“你,會克死她?!?/br> 女子正因為丈夫剛才的粗魯而惱怒不已, 直接憤憤甩開他的手跑下了天橋, 順著人行道往公交站而去,男子瞪了嚴遇一眼, 跺跺腳跟了上去。 底下車流滾滾,女子見男子跟來,又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直接走向馬路邊, 伸手欲招出租車,誰知就在此時, 一輛疾馳而過的白色汽車忽然失控撞翻護欄, 在眾人驚呼聲中直直朝他們沖了過來, 伴隨著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的刺耳聲響, 女子躲閃不及,砰的一聲被撞了老遠,身體在地上滾了幾圈,不動彈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嚴遇的話般,一攤鮮血從女子身下緩緩流出,艷紅刺目,她丈夫死里逃生,哆哆嗦嗦上前,卻見妻子一雙眼瞪得老大,分明已經(jīng)氣絕,腿一軟直接嚇得癱倒在地。 生死局,一死,一生…… 黃昏時分,百鬼盡出,在車禍頻發(fā)的路段,已有三三兩兩的無頭鬼出來找尋替身,嚴遇收回視線,把擺攤的家伙什收入背包中,起身離開。 對面算命的老者見狀,慢悠悠抬起了頭,先是看了看天橋底下的車禍慘狀,然后看了看嚴遇離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忽的咧嘴笑開,露出滿口黃牙。 嚴遇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路邊解鎖了一輛共享自行車,趕在天黑之前抵達了附近的陵園,晚間沒什么人掃墓祭拜,路燈光線暗淡,他用手機打燈,順著一個個找去,最后停在了荀川的墓前。 冰冷的石碑上刻著他的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這一生,實在短暫。 陵園規(guī)定晚間不能在內(nèi)區(qū)燒紙錢,嚴遇看了眼已經(jīng)暗下來的天色,將銀行卡隨手埋入土中,至于是被人挖了還是撿了,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嚴遇欲起身離開,卻聽見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陣指甲刮撓皮膚的聲響,抬眼看去,只見一名披頭散發(fā)的女子正扒在墓碑后,一雙血絲遍布的眼睛露在外面,直勾勾盯著他,月色幽幽,駭人的緊。 ……嚴遇認出來了,她是荀川的母親。 風吹林梢,那種指甲刮撓皮膚的聲音還在響,只見荀母轉(zhuǎn)身,從墓碑后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套裝,脖子上卻圍著一條極其不搭的暗紅色圍巾,離得近了,嚴遇才發(fā)現(xiàn)她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甲里全是血rou組織。 荀母仿佛看不見嚴遇似的,面無表情往園外走去,但眼神崩潰又痛苦,時不時就要伸手抓撓一下脖頸,然后繼續(xù)發(fā)出那種刮擦皮rou的聲音,那圍巾就仿佛浸了水似的,正滴滴答答往下落著不知名的液體。 “阿川……mama知道錯了……mama好疼啊……你放過我吧……” “阿川……我好疼啊……好疼啊……” 有涼風從路間吹過,嚴遇看也不看,抬手準確無誤鉗制住了從自己身后襲來的一縷怨氣,令對方動彈不得。 “我也好疼啊……” 荀川熟悉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似嘆息,似責怪,他攀上嚴遇的后背,依舊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睨著荀母遠去的身影,面上表情是與聲音截然不符的陰鷙,一字一句幽幽道:“嚴遇,你攥的我真疼……” 嚴遇不語,指尖一松,解了對他的禁錮,然而那怨氣卻再次凝固成形,飛速攻向了他的咽喉,鋒銳之氣盡顯,嚴遇眼皮一掀,手腕一翻將他再次擒住。 這次他扣住了他的掌心,是一個相牽的姿勢。 荀川沒掙扎,冰涼的唇一點點貼近嚴遇耳畔,笑著問道:“看見了嗎……” 他在指剛才的荀母。 荀川說:“下一個就輪到你了?!?/br> 嚴遇沒反應,松開了那只瘦削冰冷的手,那縷怨氣瞬間四散開來,這次雖不曾攻擊他,但卻一直在周身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