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沈妙平這才看出來謝玉之有些不高興,他起先茫然,隨后轉(zhuǎn)念一想,心中頓時恍然大悟。也對,本來以為找了個探花郎夫婿,誰曾想是個作弊的冒牌貨,說不定等會兒連功名都革沒了,換了誰能高興的起來。 想“明白”了,也懶得熱臉去貼冷屁股,二人隔著一段距離,一人身后跟著一個丫鬟,互不搭理,倒像陌路人一般。 謝玉之見沈妙平拉了自己一下便再沒動靜,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他雙手負(fù)在身后,對著皇城左看看右瞧瞧,吹著口哨好不悠閑,將過往的小宮娥迷得路都不會走了。 謝玉之拂袖,又是一聲冷哼。 馬車就停在宮門外,二人上了車,各坐一邊,誰也不同誰說話,沈妙平翹著腿,掀起簾子查看外面的動靜,發(fā)現(xiàn)歷經(jīng)一上午的時間,外頭的士子也有些偃旗息鼓了,不由得放下了一半的心。 謝玉之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把玩著,似譏似諷的道:“瞧什么,怕皇上砍你的頭么?” 沈妙平笑了:“我這罪還是太小,該犯個誅九族的帶著二爺一起呢,生同衾死同xue沒聽說過嗎?” 謝玉之瞬間冷笑,挑眉道:“方才還說要同我斷了,這會子找死倒想著拉我一起了。” 沈妙平道:“非也非也,方才那么說不過是怕牽連二爺罷了,二爺玉樹臨風(fēng)一表人才,何苦吊死在我這顆歪脖子樹上呢,說不得一回府,皇上的旨意便到了,功名一革便是白丁……” 他話音未落,謝玉之忽然一腳踩在了他身側(cè),上半身微傾,盯著他的眼睛道:“官身如何,白丁又如何,難不成我貪圖你的那些虛名聲么?” 第45章 士之耽兮,亦難說也 沈妙平望著他慢半拍的眨了眨眼, 也不說話,似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就在這時, 馬車慢悠悠的停了下來,外頭傳來茯苓溫婉的聲音:“二爺,姑爺,已經(jīng)到了。” 謝玉之聞言看了沈妙平一眼, 起身掀起簾子下了馬車, 徑直往府里走去,曲風(fēng)院的丫鬟早早便在門口候著了, 見狀忙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道:“二爺,宮里傳來消息,皇上留了眾大臣議事,公爺一時片刻怕是回不來, 還有……還有阮太醫(yī)……” 話未說完, 謝玉之便譏諷出聲:“治又治不好, 日日來做些虛招式給誰看,不過為了好向皇上復(fù)命罷了,他有時間耗我可沒有,叫人攆了他出去!” 到底是唯一的嫡子,昌國公這么多年從未放棄過謝玉之的腿, 皇上也下了旨, 命太醫(yī)全力醫(yī)治, 可惜一直都沒有什么成效,他們怕?lián)?zé),又不敢下猛藥,只能開些四平八穩(wěn)的方子,定期熱敷活絡(luò)經(jīng)脈的藥包,慣是虛招。 沈妙平?jīng)]有跟進去,離宮的時候昭貴妃賞了好些東西下來,忍冬正帶著人清點入庫,他就在一旁湊熱鬧,旁的名家字畫翡翠玉石就罷了,其中有一方色澤剔透的水晶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妙平拿起這塊小半個巴掌大的水晶,對著太陽照了照,發(fā)現(xiàn)里面大部分地方還是有些小氣泡,只有一小部分才算是純凈,在后世連玻璃都比不上,但在古代卻算是十足的稀世珍品了。 忍冬將物件都記上了冊子,見狀笑道:“這方水晶石剔透無比,姑爺若喜歡可請了能工巧匠雕琢成玉佩,掛在腰間壓壓衣角定然好看。” 沈妙平聞言正欲應(yīng)下,但想起自己身上還綁定了一個系統(tǒng),到嘴的話就變了個口風(fēng):“我只是覺得此物通透,日頭下流光溢彩,定然是很襯二爺?shù)?,不如這樣,我畫個圖樣,你們?nèi)フ埬芄で山车褡亮耍宓枚旈_心,到時候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br> 他說完又想起這個時代用的都是毛筆,不由得頓了頓,忽然間眼神一掃,瞧見角落里有丫鬟平日玩耍用的雞毛毽子,便走過去拔了根羽毛過來。 忍冬方才登記入庫,筆墨還未收去,沈妙平拿了張紙,用雞毛尾端沾墨水在上面畫了圖樣,跟她細(xì)細(xì)的解釋:“瞧見了么……磨成圓形,中間厚邊緣薄的……不要從中間穿孔,上下末端留一小角打孔,你先讓匠人磨出個大致形狀,花樣紋路我日后再告訴你如何刻,只要這中間最通透的一小塊?!?/br> 忍冬雖覺得這形狀怪異了些,但還是點點頭應(yīng)下了,沈妙平交代完事情,正欲回去,誰知剛走到曲風(fēng)院外,就聽見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 “還請二爺不要為難微臣,為您治腿疾是宮里的意思,倘若違背了旨意,皇上和昭貴妃降罪下來微臣承擔(dān)不起??!”阮太醫(yī)一把推開了要攆他出去的仆人,站在緊閉的房門外對謝玉之好言相勸,內(nèi)心卻暗罵道:都說瞎子狠瘸子怪 ,聾子多疑啞巴壞,果不其然,謝玉之這壞脾氣,一輩子瘸著才好呢! 他喊累了,打算歇口氣,就忽然見院中的奴仆對著一個方向齊齊行禮道:“見過姑爺?!?/br> 阮太醫(yī)下意識回頭,就瞧見一容貌出色的錦袍少年不知何時立在了自己身后,正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對上那雙眼睛,他心里不知為何,莫名咯噔了一下。 沈妙平對人的惡意向來很敏感,瞧見阮太醫(yī),不由得神色莫名的問了一句:“這位是……?” 內(nèi)院灑掃的小丫鬟杜若機靈道:“姑爺,這是阮太醫(yī),宮里頭派下來給二爺治腿的,有一年多時間了呢。” 這話就很玄妙了,治腿治了一年多還沒治好…… 沈妙平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然后對阮太醫(yī)笑了笑:“失敬失敬,原來是給二爺治傷腿的,敢問太醫(yī)如何個治法?。吭??服藥?治多久能好?” 一連串的問句將阮太醫(yī)堵的話都說不出,他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二爺?shù)耐纫咽桥f疾,微臣等無能,只能勉力一試罷了,特配了些舒筋活血的藥包,日日熱敷了,陰天下雨不至膝蓋刺痛。” “原來如此……” 沈妙平點點頭,然后對他伸出了手:“二爺不喜見外人,阮太醫(yī)將藥包給了我吧,我一會兒便替他敷上?!?/br> 說完吩咐底下的小丫鬟給賞,另將藥包遞給了嬤嬤去熱上,推門進了屋內(nèi),再不理會他。 謝玉之正倚在榻上看書,見沈妙平進來掀了掀眼皮,又繼續(xù)把視線移到書上,頭也不抬的道:“下次見了那老東西,直接攆出去,不必廢話?!?/br> 他五官分明,是很好的相貌,如今鏤花窗外的陽光斜斜打進來,俊秀的側(cè)臉有一種獨屬于少年的薄弱感,但眼尾下垂時,依舊有一種常年間揮之不去的陰沉似水。 沈妙平坐在他腿邊,見謝玉之只顧著看書,并不同自己講話,不由得探頭看了一眼:“在看春宮圖么,這么入神?” 謝玉之:“……” 他終于放下了書,合上書頁,是一本《詩經(jīng)》。 謝玉之目光幽幽的看向沈妙平:“你平日寒窗苦讀,看的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么?” 沈妙平道:“也不是,看多了也有些膩,平常也會讀讀《飛花寶鑒》、《玉樓春》、《錦屏秀榻》類的?!?/br> 他有原身的記憶,剛才說的幾本都是些描寫露骨曖昧纏綿的下九流□□。 謝玉之先是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忽然低笑出聲,他慵懶的靠著枕頭,輕踹了沈妙平一腳:“你便是靠著看這些東西考上探花的么,傳出去豈不滑天下之大稽?!?/br> 沈妙平正欲說些什么,房門忽然響了響,外頭傳來嬤嬤的聲音:“姑爺,藥包溫好了?!?/br> 沈妙平聞言下意識看了眼謝玉之,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便道:“進來吧?!?/br> 嬤嬤聞言端著托盤進來了,上頭放著溫好的藥包,一并還放著紗布剪子等物,她似是怕謝玉之發(fā)怒,將東西放下便匆匆行禮告退了。 謝玉之見她出去,抬眼望著沈妙平,不吵也不鬧,平靜的陳述事實:“敷這些東西沒用?!?/br> 沈妙平摸了摸,那藥包還有些燙手,帶著中草藥特有的味道,聞著怪香的,他對謝玉之道:“有些藥一時半會是看不見效果的,就算沒用也敷著吧,說不定哪日就好了,總得有個奔頭?!?/br> 人活著不就圖個奔頭么,不然整日渾渾噩噩的活著有什么意思。 謝玉之道:“不敷,我也不需要奔頭?!?/br> 沈妙平將袖子捋至手肘,漫天說瞎話:“那個姓阮的分明就是個庸醫(yī),實不相瞞,我幼時曾拜一云游方士為師,略通岐黃之術(shù),說不定比他強,二爺讓我瞧瞧腿吧。” 說完握住了他的腳踝,入手纖細(xì),只覺孱弱的緊。 謝玉之似是想踹他,但瞧了瞧沈妙平的小身板,說不得一腳下去人都能飛了,思索片刻便由得他去。 沈妙平一直注意著他的神色,見狀心下了然,將謝玉之的褲管往上卷了卷。 許是因為臥床兩年的原因,謝玉之腿部肌rou有些退化,比常人要瘦一圈,他的傷在膝蓋處,有一條寸長的傷疤,因著膚白,瞧著便十分猙獰,沈妙平仔細(xì)看了看,一副專業(yè)做派,裝的比誰都像。 “傷著骨頭了么?” “嗯。” “傷著經(jīng)脈了么?” “嗯。” “怎么血管發(fā)烏?膝蓋四周也有暗紫?” 謝玉之拿起了書繼續(xù)看,擋著臉看不清神色:“當(dāng)年傷我的暗器有毒。” 沈妙平聞言一頓,然后將褲管繼續(xù)往上卷到了大腿處,一寸寸的往上捏骨,室內(nèi)寂靜,只聽他忽然“哎呀”一聲道:“不好!” 謝玉之被嚇了一下,瞳孔一縮,立刻抬眼看去,沉聲道:“怎么了?!” 沈妙平臉都白了:“二爺……這這這……這毒會蔓延啊,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膝蓋上移到了大腿,日后時間長了侵入五臟六腑,你只怕性命不保啊!” 謝玉之下意識皺眉,斥道:“莫要胡言!” 其實心中也有些慌了。 沈妙平義正言辭的道:“騙你我是狗,方才二爺膝蓋往上的經(jīng)絡(luò)也已經(jīng)發(fā)烏了,若以外力施壓,便會更明顯,平常把脈是把不出來的,好厲害的毒啊,不動聲色便能害了人!” 謝玉之抿著唇未說話,但臉已經(jīng)白了不止一個度,沈妙平忙安撫道:“無事無事,此毒雖厲害,但我有法子能保住二爺?shù)拿??!?/br> 謝玉之攥緊了手中的書:“什么法子?” 沈妙平湊近他,表情凝重的道:“那就是趁毒尚未蔓延至肺腑的時候……” 說著抬手比了個砍下去的動作,一字一句如平地驚雷將謝玉之炸得兩眼發(fā)黑, “截——肢——?。 ?/br> “從膝蓋處將腿截掉,這樣毒就不會蔓延了?!?/br> “嘩啦”一聲響,謝玉之手中的書卷登時落地,他瞪大了眼,臉色極其難看,怎么也沒想到他所謂的辦法是這個! 謝玉之胸腔起伏不定,臉色青青白白,半晌才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來:“混賬……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真好騙。 沈妙平忽然笑了,他坐直身體,伸手將藥包握在手里,發(fā)現(xiàn)溫度已經(jīng)差不多,好整以暇的道:“如何,相比將腿砍去,二爺有沒有覺得現(xiàn)在這個狀況還是不錯的?!?/br> 人總是覺得自己慘,那是因為他們還沒遇見過更慘的人。 瞧見他眼中的調(diào)侃之意,謝玉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耍了,當(dāng)即臉色陰沉的揪住了沈妙平衣領(lǐng),眼帶怒意:“你好大的膽子——” 沈妙平將他的手扯了下去,半點不慌:“二爺不就喜歡我膽子大么?!?/br> 說著將謝玉之的腿又拉了過來,對方欲掙扎,卻被他微微使力壓?。骸胺笾桑^不了多久便是冬日,天氣陰寒,可有的你疼?!?/br> 沈妙平將藥包貼上謝玉之的膝蓋,用紗布一圈圈纏了個仔細(xì),低垂著眼神色認(rèn)真,藥包是溫?zé)岬模x玉之卻莫名覺得燙的慌,他盯著沈妙平,半晌手動了動,卻是將地上的書重新?lián)屏嘶貋怼?/br> 方才讀到《詩經(jīng).氓》,謝玉之為了轉(zhuǎn)移心神,繼續(xù)接著剛才的地方讀了下去, 于嗟鳩兮,無食桑葚。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謝玉之不由得默念出聲,卻覺得這話不對,便改了幾個字:“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士之耽兮……猶難說也。” 第46章 策論 沈妙平耳朵尖, 聞言不由得抬起了頭,神色疑惑:“你說什么?” 謝玉之抬眼,想起他剛才做的混賬事, 一把扔了書坐起身, 湊到他跟前道:“說你是個混賬東西,說你滿口瞎話,說你比那姓阮的庸醫(yī)還庸!” 沈妙平頓時笑了,臉頰邊出現(xiàn)一個小小的酒窩,他握住謝玉之的小腿不放, 只覺細(xì)膩白皙比女子還秀氣些:“二爺可知何為混賬東西?” 這樣的動作十分下流, 帶了輕薄的意思,由他做來卻并不惹人厭煩,對上那雙永遠(yuǎn)帶著笑意的眼, 魂都能勾飛了。 腳是很私密的地方, 謝玉之不由得斥他:“快松開!” “二爺都罵我是個混賬東西了,混賬東西慣做荒唐事,又怎么會松手呢?”沈妙平的手繼續(xù)往上, 掌心溫?zé)? 與謝玉之溫度偏低的腿形成鮮明對比:“還是說二爺真怕我截了你的腿去……” 剛才被他一番胡言亂語嚇的臉色青白,著實丟臉,謝玉之一把按住了在自己腿間亂動的手,瞇著眼尾哼了一聲:“你若夠膽便來試試, 看看是誰先截了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