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贏了，她見證他披荊斬棘、登頂王座；他輸了，她陪他扛起失敗，繼續(xù)征戰(zhàn)。

    郁辭定了定神，終于覺得自己的呼吸又平穩(wěn)了下來、拉回了自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郁姮略帶些激動地抓住了手腕：“誒第一局贏了？你那個小男朋友還挺厲害的嘛？”

    郁辭看了一眼比分，薛忱十一比九拿下了這一局。她剛才有些出神，幾乎都沒有好好看第一局的比賽。不過這個比分比較相近，看來第一局應該還是打得中規(guī)中矩，誰贏都不意外。郁辭心里清楚和鄒睿的比賽并不輕松、堂姐有些高興得太早，但不管怎么說，能先下一城、把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總是好的。

    果然，第二局開始，郁姮就有些笑不出來了，皺著眉小聲問meimei：

    “這人真的未卜先知?。窟@都第幾個球了，每次都是站好了等著球去的，真有那么神啊？”

    郁辭微微低頭看了眼jiejie抱著自己胳膊的手——鮮紅的指甲油襯得兩人皮膚都白得有些過分，尤其是自己的胳膊，被堂姐手上不由自主的使勁都掐出了點印子來。

    雖然好像每次提起薛忱的時候都是滿臉嫌棄，但現(xiàn)在看起來卻反倒像是比自己還要緊張得多——畢竟這也是郁姮第一次看比賽，又是奧運會現(xiàn)場，郁辭這才終于認識到自己的抗壓能力雖然遠遠不如薛忱，但至少是要比其他人強多了。

    郁辭看了眼計分屏，現(xiàn)在是第三局的局點——是鄒睿的局點，薛忱小分六比十落后，大比分一比一平。

    鄒睿發(fā)球搶攻，臺內(nèi)挑打得分，十一比六拿下第三局，大比分二比一領先。

    郁辭看到薛忱有些懊惱地摔了球拍——她幾乎是有些心驚rou跳地看了眼裁判。

    比賽中摔球拍的行為，向來都是明令禁止的，裁判這時候就算給一張黃牌警告都是合情合理的。

    郁辭緊張地看了裁判一會兒，見裁判雖然看了薛忱兩眼，卻并沒有任何要追究的意思，想必是也不想影響運動員的情緒和狀態(tài)、又見薛忱剛剛那一摔也不算太過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薛忱用毛巾用力地擦著自己的臉，然后又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球拍。

    比賽進入第四局，郁姮越來越緊張，郁辭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

    兩人之間實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從十歲出頭就一起進入國家隊——那個時候還有國家青年隊，他們雖然不是一個省隊，卻在國家青年隊就認識了彼此，然后一起進入國家二隊。薛忱在青年隊和二隊的時候也曾經(jīng)幾次被退回省隊，但最后卻還是一路殺了回來，幾乎是和鄒睿前后腳進入了國家一隊、最后同樣成為一線主力。

    他們從小竹馬竹馬地一起長大、一起對練、一起打雙打；出門比賽都是一個房間，有時候連衣服都混在一起隨手拿起來就穿；一起拿過奧運雙打冠軍，一起兩度捧起伊朗杯，一起拿過國際乒聯(lián)職業(yè)巡回賽總決賽的雙打冠軍，以及數(shù)不清的大大小小其他國內(nèi)國際的雙打冠軍……恐怕再也沒有哪一個運動員比鄒睿更了解薛忱了。

    這樣的了解，造就了他們雙打時無懈可擊的默契和互補，也造就了……雙方對陣時，鄒睿對薛忱的料事如神、無一不中。

    就拿剛才第三局局點的那一個球來說——發(fā)球搶攻是直板快攻打法的重要得分手段，最核心的要點就是預判。鄒睿在發(fā)球的時候就已經(jīng)料到了薛忱會怎樣回球，也清楚地知道他的弱點和優(yōu)勢在哪里，球才剛一發(fā)出去他自己腳下步法就已經(jīng)動了。像鄒睿這種水平的運動員，準備充分之下那還不是一打一個準，下一牌臺內(nèi)挑打早就等著了，直接得分拿下了這一局。

    郁姮剛才感嘆說鄒?！拔床废戎保獠恢綍r雖然也以算球聞名，卻也很少有像今天這樣算得這么巨細靡遺、無一不中過。

    第四局過半，鄒睿七比五領先。

    又到了雙方擦汗的時間。薛忱似乎是想借著擦汗的時間來調(diào)整一下狀態(tài)——第一局開局的時候，大概是延續(xù)了上午半決賽的情緒，他的狀態(tài)還是很不錯的，打得很是積極主動。

    短暫的擦汗之后，雙方又再一次地回到了球臺前。

    薛忱發(fā)球。鄒睿接發(fā)球側(cè)身晃撇，直接給了薛忱一個反手大角度。

    郁辭嘆了口氣。

    她忽然就想起以前薛忱半真半假向她抱怨的：“打直板的，心特臟?！?/br>
    晃撇晃撇，說白了大概也就相當于是半個假動作，用“晃”來干擾對手對于回球路線和旋轉(zhuǎn)的判斷。

    鄒睿這個晃撇，實在是太熟練、太渾然天成了。也不知道他曾經(jīng)究竟用這個晃撇騙過多少對手。

    第四局比分八比五，薛忱落后。

    三分的差距在十一分一局的比賽中已經(jīng)是一個有些讓人緊張的分差了，但……也還有機會。

    只是薛忱能抓住這個機會嗎？這一局，幾乎可以說是最關鍵的一局。輸了這一局，就是一比三落后，在七局四勝的賽制里幾乎已經(jīng)預示了結(jié)果。

    郁辭忍不住咬住了嘴唇。お筷尐誩兌

    然后她幾乎有些忍不住想要嘆息——薛忱的老毛病又犯了。

    在先下一局的情況下被連扳兩局、第三局又以五比八落后，接連的輸球丟分、再加上被對手事事料中處處掣肘，薛忱終于還是控制不住地急躁了起來。反手擰拉出界、甚至又重演了一次三年前世錦賽決賽發(fā)球下網(wǎng)的低級失誤，六比十一終于還是丟掉了這一局。

    其實，回想起來，從第二局他小分領先卻被鄒睿反超的時候，他不停地扇著球拍小聲嘀咕，就已經(jīng)是在不由自主地急躁懊惱了。

    幸好，這還是第四局、不像三年前那樣是決賽的賽點，哪怕出現(xiàn)了低級失誤，只要能調(diào)整過來就還有希望。郁辭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卻都來不及意識到自己攥著背包的手指已經(jīng)用力得有些發(fā)白。

    但郁辭的安慰卻似乎顯得有些蒼白無力——進入第五局、薛忱最后的希望，但薛忱好像依然沒有能調(diào)整過來。

    開局一比三落后，依然還在重演著上一局的錯漏頻出。

    鄒睿在準備發(fā)球。

    薛忱忽然叫了一個暫停。

    大比分三比一落后，這一局如果輸了，就再也沒有然后了。

    郁辭的視線牢牢地跟著薛忱，看著他放下球拍回到自己一邊的教練席——教練席上空空如也。

    按照慣例，中國隊選手之間的內(nèi)戰(zhàn)，主教練是不會出現(xiàn)在任何一方的教練席上作為場外指導的。

    以往比賽時急了、錯了，還有旁觀的教練能一語點醒，可現(xiàn)在，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

    郁辭看著比賽雙方都彎了腰自己去拿水壺，喝了水擦了汗，又擦過了球拍，再一次回到了場上。

    比賽繼續(xù)。

    “哎暫停好像真的有用誒?！睅讉€球后，郁姮的聲音里帶上的幾分驚奇，“反超了？”

    郁辭看了眼記分屏，現(xiàn)在是薛忱四比三領先，大比分一比三落后。

    暫停過后，薛忱連得三分，局內(nèi)小分飛快地反超了鄒睿。

    郁辭看了看場內(nèi)的薛忱——他的額頭上早就已經(jīng)全都是汗，正舉起胳膊用衣袖擦汗；表情看起來有些兇狠，卻意外地顯得很平靜。

    郁辭看了他一會兒，捏著包的手指稍稍放松了些力道，眼里卻忽然帶上了幾分莫名地神采：“只要不急躁，他能贏的?！?/br>
    沒錯！他能贏的！鄒睿的確對他熟悉到了極點，可是她怎么就忘了，反過來說，這代表著薛忱對鄒睿也同樣是無比熟悉。

    熟悉他的打法，熟悉他的弱點，甚至熟悉他的心理。

    鄒睿作為一個典型的直板快攻選手，他的優(yōu)勢是處理臺內(nèi)小球靈活刁鉆、發(fā)球迷惑性強，以及前三板的殺傷力。

    可薛忱對他也同樣熟悉，第二局開始幾乎是被他壓著打、一路都近乎打懵了；剛剛那一個暫停之后他像是真的調(diào)整過來了，郁辭這時候甚至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到一句話——“我走過最長的路，就是你的套路?！?/br>
    他們對對方實在是都太過了解，有些算計在對方回過神來以后，就顯得有些徒勞了。

    相比起鄒睿出了名的算球，薛忱在這方面就顯得有些默默無聞了——可能打好乒乓球、打上世界排名個位數(shù)的，沒有誰是不動腦子就能辦到的。

    薛忱當然也會算球，只是不如鄒睿那么“神”罷了。

    但這一次，他也可以辦到了。

    熟悉和了解，都是相互的。

    薛忱發(fā)球，就不給他機會臺內(nèi)擺短、一有高球就是扣殺，只要有機會就是不管不顧的正手強攻——反正這一局要是丟了，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既然這樣，為什么不拼盡全力搏殺呢？

    更何況，搏殺本來就是他的拿手好戲。

    在薛忱連追兩局、出乎許多人意料地將比賽拖入決勝局的時候，郁辭腦海中只有五個字：

    “一力降十會?！?/br>
    薛忱，已經(jīng)打瘋了。

    你不是能算球嗎？算著就算著吧，我也能算著你。反正我就是不和你打臺內(nèi)小球，就是正手強攻、就是拼命搏殺——其實這個策略薛忱以前未必沒有想到過，但從前技術(shù)不夠全面、狀態(tài)不夠穩(wěn)定，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被鄒睿壓著、算著打，一路束手束腳地輸?shù)袅吮荣悺?/br>
    現(xiàn)在，他覺得他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