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馬車停在東宮門前。蒙哥兒先行下了車, 見她緩緩挪了出來,直要伸手來抱。卻是被她抹開了手去,“不稍你抱,你先顧著自己的身子?!?/br> 她卻喊著芷秋來扶著下了馬車,力氣靠在芷秋身上,進去了宮門。蒙哥兒忙跟了過去,到了客房門口,又親自去將恩和喊了起來,好給她診脈。 芷秋將人扶進床榻里,忙出去尋熱水了。蒙哥兒方才從外頭進來,見榻上的人,額上竟是起了細汗。他捏著內(nèi)袖口子,幫她擦著?!案雇矗俊?/br> “嗯…”她咬牙點了點頭。蒙哥兒直坐來她旁邊,將人捂進來自己懷里,大掌溫熱,探上她小腹。凌宋兒終是緩了口氣上來,便往他懷里鉆了鉆。 芷秋端著熱水從外頭進來,送來榻邊,遞給蒙哥兒。才由得蒙哥兒喂著她喝了兩口。 芷秋見得蒙哥兒在,卻又幾分拘謹,只湊來凌宋兒床邊,手伸進被褥里,給她捂著腳,小聲道,“想來公主月事遲了好些時候,該是要來了?!?/br> 蒙哥兒給她捂著疼處,聽來這話手中力道緊了緊,“不會是…” 凌宋兒也方才一驚,她這陣子顧不得自己,若真是有孕,那可真是虧待了腹中小人了。 芷秋方才只是小聲提點,聽得二人話中意思方才恍然?!霸摬粫怯辛??”芷秋說著幾分欣喜,忙將被褥蓋好,又起了身,“得去叫恩和來看看,不莫耽誤了?!?/br> 蒙哥兒忙將人喊了回來,“方才我已經(jīng)喊過了。” 正說著,恩和從外頭進來,睡眼還幾分惺忪。見得蒙哥兒扶著人坐在榻上,忙趕了過來,請脈。 蒙哥兒握著她的手心里擰出來熱汗。被凌宋兒躲了躲,幾分虛弱道,“你可別太盼著了,說不定空歡喜一場?!?/br> 卻聽他低聲斥著:“不許胡說!”又見得恩和收了脈枕,忙問著,“可是有喜?”手卻被凌宋兒狠狠捏了一把?!安恢撸 ?/br> 恩和嘆氣搖著頭?!肮髟缜癱ao勞身子虧損,氣血不行,乃是經(jīng)水不調(diào)方才會腹痛。若想有孕,怕得好生調(diào)理才行。” 凌宋兒忽覺幾分失落。方才雖也是猜測,可若真有了孩子,該是要歡喜一會兒的。 一旁蒙哥兒卻是憂心著回來,捂著她肩頭?!盁o妨,先養(yǎng)好身子。孩子等我們回了汗營安頓好了,你也好安心養(yǎng)著?!?/br> 凌宋兒將他大掌從小腹拿開,自伸手捂著?!罢媸强諝g喜了…” 蒙哥兒只將人扶著躺了回去,又蓋好被褥,方才問著恩和,“她眼下不舒服,可有法子解疼?” 恩和藥箱里拿出一個瓷瓶來,“這藥丸服下一顆,能解疼。再拿些溫熱的東西捂捂?!?/br> “今日太晚了,喝藥也過了時辰,明日公主便也不要出門了,恩和先給公主伺候湯藥,再去慧安宮里侍奉九公主藥浴?!?/br> 等得恩和出去了,芷秋又捧了個暖炭爐回來,“公主用著這個,方才好安睡?!迸繝t被蒙哥兒接了回去,芷秋見得他們二人親昵,才悄聲退了出去。 方才關(guān)好了門,便見屋子里熄了燈火。她這才兀自回去休息了。 床帳里,凌宋兒卷著那暖炭爐,睡在床里頭。到底太晚了,眼皮早就不聽使喚,可卻是小腹還是難受,便也難以入眠。半睡半醒之間,腰上環(huán)上了那只大手,只將暖炭爐捂了捂,又放來她痛處。 凌宋兒深吸了口氣,頭仰著倒去了他脖頸之間。尋得他身上細細的木質(zhì)香氣,方才得以安眠。 夏日時日難度,熱得厲害。凌宋兒卻是被困在床榻上整整三日,沒出得了門。門口不是別人,還是那多守著。屋子里還有蒙哥兒作陪,二人借著東宮客房,養(yǎng)病。房里一同讀書看畫本子。倒也落得三日清閑。 月事去得差不多了,身子也漸漸爽利。這日一早,父皇那邊卻傳了旨意來,道是西夏使臣來訪,讓長公主和駙馬,夜里一同赴宴。為西夏使臣接風洗塵。 二人身子都還沒好全,自也打扮得幾分清雅。凌宋兒一身輕裙,多是素色,珍珠做了額鈿,卻是添了三分富貴。蒙哥兒本要著那日官服的,卻是被凌宋兒勸了下來,該是陪著客人吃酒玩樂的,他也無個正經(jīng)官職,到也不必那么拘謹,便尋了件箱子里的薄衣給他換上。 太陽末了山頭,凌宋兒方才帶著芷秋和落落,協(xié)著蒙哥兒的手,挑著燈籠,進來了和盛宮。 蒙哥兒移居東宮的事情,凌昀早上奏給了凌擴。只將和盛園騰了出來,好接待外賓。 宴席擺在偏殿。殿中燈火通明,父皇還未到,卻早來了不少家臣和妃子。凌宋兒自走去前頭,隨著太子哥哥旁邊入座。蒙哥兒也隨著她落座了下來。 一旁凌昀隔案對蒙哥兒舉了舉杯,蒙哥兒只回敬了,二人一飲而下。酒碗方才空了,卻是被凌宋兒搶了過去,“可莫趁著宴席來這兒討酒喝,身子還未好。恩和說,得養(yǎng)著整月的?!?/br> 蒙哥兒只得案下捂著她手來,“公主教訓得是,我知錯了?!?/br> 貴妃李氏的馬車,也緩緩向著和盛宮行來。車中同乘的,還有女兒凌婉。李銀枝自少有能出宮的時候,撩開了車窗簾子,正觀著窗外宮墻柳綠。 卻忽的聽得凌婉幾聲抽泣,李銀枝方才的好心情,一晃便煙消云散,回身進來車里,望著對面女兒一副嚶嚶啼啼的模樣,她卻是清了清嗓子,“和親去西夏,你也還是我木南的公主??奘裁??” “你且和那長公主一般,為你哥哥爭些功勞回來。助他一臂之力。我們母子二人,在宮中方才有得好日子過。不莫日后你父皇歸去,我們還要日日望著凌昀的臉色,那可怎么過?” 凌婉只擦著淚,接著哭訴:“母妃只想著自己和哥哥的前途,可有為婉兒考慮過半分。都說西夏苦寒,自是連絲綢都沒得穿的。那前來求親的親王,還有個別號,叫山鬼令公。不莫該是和山鬼一般嚇人…母親難道就一點也不心疼女兒么?” “女子嫁夫,自求身份地位才干。那山鬼令公好歹是封了親王的,該也是皇室血脈。你管那些小道兒別號做什么?你父皇自為你再多辦些嫁妝,總不該虧待了你?!?/br> 和盛宮已然到了,馬車停在門口。李銀枝見得女兒還在抽泣,忙伸手過來,帕子幫她拭淚,“母妃知你心里苦楚,可皇家女子便也都是這樣。當年你長姐出嫁和親大蒙,不也嫁得不錯么?都沒你想的那么難?!?/br> 車外小廝已然來敲了敲車門,“貴妃,三公主,到了?!?/br> 凌婉這才收了收眼淚,先行下了馬車,方才回身扶著母妃。隨著她身邊,一道兒進了和盛宮去。來了偏殿,見得各宮各院都到得齊了,凌婉自掃了一眼一旁坐著的凌宋兒。早聽聞大駙馬氣宇軒昂,果然今日隨意一身便服,也是儀表堂堂。 二人案上侍奉著水果。凌宋兒自拿來塊西瓜咬著,卻是被蒙哥兒一把搶了過去。凌婉只見他們恩愛,倒也覺著心安了幾分。今日晌午母妃從父皇御書房里回來,便說起來和親之事。她著實是有些怕的。那人山鬼的名號,更是讓人肅然… 眾人到齊了,皇帝方才和西夏使臣從殿外走了進來。百官妃嬪起來做了禮,凌擴獨自走去了皇座,又指了指一旁親臨的客位,“西夏譽親王,請?!?/br> 蒙哥兒回到位子上,方才得閑仔細望了一眼對面客位上的西夏使臣。想來他恰恰從西夏得勝而歸,怕是會遇到故人。果不其然,客座上山鬼令公也微微對他頷首。 二人方才一笑,隔著殿前空空,對飲了一杯。 凌宋兒趁著他不注意,偷了瓣兒西瓜來吃。方才他偏說寒涼,不給她嘗。這大夏日里的,哪里有西瓜都不給吃的道理。剛嘗了一口,那瓜瓤兒太熟,直落去了裙裾上。她慌了神,這身清素的裙子,該要毀了。忙喊著芷秋的名字,想讓她遞來帕子,卻見得旁邊的人跪落座著失了神,目光已然定在了對面客座的人身上。 凌宋兒這才幡然醒悟了來,原這西夏使臣,竟是那令公… 第79章 令公目光也落定過來, 只在她身上流連幾許,方才回了神。頷首微笑,彬彬有禮。芷秋也只隔著殿堂, 微微一揖。垂眸落地, 卻是啪嗒兩顆淚珠。 凌宋兒看在眼里, 只拉著她手回來,細聲提醒著, “便就算見到了故人, 這里還是圣宴。該有什么話,我到時候讓太子哥哥給你約一回人家?!?/br> 芷秋點頭,見得凌宋兒裙裾上的瓜瓤,忙袖口掏出來帕子,小心給她清理。 正座上凌擴起身宣了開宴,舉杯與百官祝詞, 道是為西夏譽親王到訪接風洗塵。百官齊賀,一杯酒畢, 眾人落座回來。 凌宋兒忽的聽得坐席對面咳嗽聲, 不是別人, 是史相。賀勇一旁伺候, 遞上來帕子。只見得史爾元咳著重痰, 喘息不已。凌宋兒心中幾分痛快, 看了眼一旁凌昀。凌昀只案下舉杯,對凌宋兒祝酒。 凌擴問候幾許,史相只道傷風, 順道又告了兩日早朝的病假。 凌擴自安慰了幾聲,準了假。方才說來西夏使臣和親一事。“譽親王此行前來,求與我朝和親,好聯(lián)手扛金,增益商貿(mào)。朕亦覺甚好?!闭f著,對陪坐在一旁的貴妃小聲耳語,方才見得三公主凌婉起了身,走去了令公案前。 凌宋兒坐席間,由得芷秋添著茶水,卻繼續(xù)聽著父皇說話,“今日早朝完,朕便已和貴妃商議,該由得三公主凌婉出嫁與你,和你共回西夏為妻。不知譽親王,看小女可還喜歡?” 話畢,芷秋壺中水盡,忙要告退,去添些熱茶來。卻是被凌宋兒一把拉住了,“你且先定定坐好?!?/br> 凌擴和令公進來之時,凌婉便已然躲在李銀枝身后偷看。見得那令公卻是一身清雅貴氣,便已然動了心。若真要嫁給這般美男子,就算去到西夏,也能相依常伴,該多是好事。 眼下,凌婉微微抬眸,嘴角翹著,對令公一揖,“譽親王吉祥?!?/br> 令公先是對凌婉拱手一拜,方才看向坐上凌擴,“多謝皇上?!倍嗍侵x禮的客套話,說了半晌,卻聽得一旁凌宋兒起了身。 “父皇,貴妃娘娘。宋兒身子有些不適,怕是不能陪父皇飲酒了,只好先和駙馬回宮了?!?/br> 一旁芷秋跟在凌宋兒身后,同和凌擴作禮。 未等得凌擴開口,貴妃卻是笑了笑,“西夏使臣前來,長公主便要走了,本宮可聽說過的,大駙馬方才西夏打了勝仗回來。該不會是大駙馬和這譽親王有什么過節(jié)吧?” 蒙哥兒自是隨在凌宋兒身邊的,聽得貴妃有意為難,只道,“我和令公卻是交過手。不分伯仲,可大蒙已和西夏結(jié)為盟友,一同抵御金人。令公與赫爾真是友非敵,和木南一致?!?/br> 蒙哥兒說著頓了頓,“只宋兒近日忙著照顧九公主病情,又顧著我身上的舊傷,輾轉(zhuǎn)東宮和慧安宮之間,身子卻是不好。她既是乏了,赫爾真請父皇,讓我?guī)е厝バ??!?/br> 凌擴只對李銀枝擺了擺手,“宋兒這陣子卻是cao勞得緊。你且莫為難她,讓駙馬帶著她回去休息吧?!?/br> 凌宋兒這才又和凌擴一拜,方才帶著芷秋從偏殿里頭出來。夜色濃重,芷秋手里還挑著燈籠,凌宋兒卻是走在她身邊扶著的。小聲作勸,“你可莫要計較,就當那日在黑水城里,已是最后一別。如今相見,不過是個陌生人,又有什么可傷心的?!?/br> “我只是沒想到,他們西夏方才平了戰(zhàn)亂,就有心思來木南求娶公主。那令公還不止是武將,原也是西夏親王。” 蒙哥兒一旁接了話,“該是和金人反目,方才急著求盟國支援,不莫孤軍奮戰(zhàn)腹背受敵。” 凌宋兒又拉著芷秋說,“你可聽到赫爾真說了,該都是為了國事。”想了想她又覺不對,“算了算了,是不是國事,都和你沒關(guān)系。且莫想著那薄情人了?!?/br> 芷秋卻是收了收鼻中抽泣,笑了,“見公主比我還緊張著,我可都好了,便隨他吧?!?/br> 凌宋兒拉著芷秋,蒙哥兒護著二人走在身后。便要往和盛園外頭馬車去。身后卻傳來令公聲音,將蒙哥兒喊住了。 “赫爾真?!?/br> 蒙哥兒轉(zhuǎn)身回來,見得令公尋了出來。才是拱手為禮。凌宋兒方才扶著芷秋轉(zhuǎn)身回來。卻聽得令公對蒙哥兒說道。 “不想還能在木南見著赫爾真和公主。還有…芷秋?!?/br> 蒙哥兒卻也聽出來他話中幾分用意,見他目光流連芷秋身上,才抬手扶著凌宋兒后背,“我陪著她回來省親,確是難得,在此還能見到令公。”說著又直將凌宋兒的手牽起。“公主身子不適,我且陪她去馬車上歇著。和盛園東邊有處小亭,私密得緊。芷秋便留給令公,一會兒,送來門前馬車便好?!?/br> 令公無言而笑,忙對蒙哥兒一拜,方才望見提著燈籠那人仍是不敢抬眸。 凌宋兒卻是被蒙哥兒生生拉著才出去了園子。邊走邊是埋怨著他的,“你還讓芷秋見那薄情人做什么?徒讓她傷心罷了?!?/br> 蒙哥兒只嘆著氣,“到底令公追了出來,該是有話說。兒女情長,最忌相互猜忌,只得讓他們說清楚些。不好么?” 天氣悶熱,凌宋兒心口也擰著脾氣。只被他扶著上了馬車,方才捉起來車角里的團扇打著,散散悶氣兒。方才被他勸了回來,“到底該讓芷秋自己做個定,你著急也是無用?!?/br> 芷秋還怔怔立在原地,手中燈籠手柄,擰得差些蹭了皮。卻聽令公道,“要不,還是去方才赫爾真說的小亭說話?!?/br> 芷秋沒回話,只提著燈籠走去了前頭。和盛園里,她比他熟悉,自然認得路的。 小亭四周綠意蔥蔥,多有矮樹叢花,便能擋著些視線。燈籠被芷秋放在亭子一角,她方才回身回來,對令公垂眸一揖,“多日不見了,令公身上的傷可好全了么?” “中興府家中養(yǎng)了數(shù)日,已然好些。多謝?!绷罟址鋈?,卻是被她躲開。芷秋自己起了身。他只覺幾分生疏,約她來相見,原是有話要說的,此時卻不知說什么的好。 芷秋仍是低著眉眼:“那便好?!?/br> “我出黑水城那日,聽聞長公主說你病了??蛇€好么?” 芷秋只往后退了退,“不過是一時風寒。好了。”她卻是忽的笑了笑,“芷秋還未恭喜令公,要娶三公主和親去西夏了。該是好事,日后西夏木南交好,商貿(mào)上或也能惠及大蒙。芷秋陪著公主在大蒙,該要享令公的福了。” “我承蒙西夏皇恩,來這里確是為了和親的事情?!绷罟娝涞阋藏W試@氣,坐去石凳上。又指了指對面的一張石凳,“你我以往常常同桌相待,不必那么見外。坐吧。” 芷秋卻是立去了亭子一角。沒應他的吩咐。 “那時候在黑水城,令公是敵俘,芷秋侍奉,自是沒講太多的禮數(shù)。可如今在木南,令公是上賓,西夏親王,芷秋只是婢子,自是要守規(guī)矩的。怎可和令公平起平坐?!?/br> 令公只怔了怔,只嘆氣道:“那也罷了?!?/br> 卻又轉(zhuǎn)了語鋒:“你這段時日可好?” “回令公的話。公主待芷秋如同姐妹,能伺候在公主側(cè),是芷秋的福分。自是好的。” 他只覺話中相隔著些間距,又說得□□無縫。“那也好?!?/br> “我自回去中興府中,便在家中養(yǎng)傷。得來你那香囊,嘗嘗帶在身邊,那牡丹花香,凝神定氣,我很喜歡。只是如今味道已然淡了。里頭花瓣兒都做了花干。你可還有新鮮的,與我換上?”令公說著,腰間取下來香囊,遞過去她眼前。 芷秋見得那熟悉針法,將香囊接了回來,卻道,“既是淡了,那便棄了吧。令公傷也好了,該也不必再用。日后,這些事情,該由得三公主打點的。不莫讓芷秋越俎代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