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間舞樂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齊刷刷的拔劍聲，是瀕死的恐懼尖叫，還有利刃刺穿皮rou的沉悶聲響，仿佛燒紅的烙鐵燙在身上。

    那些混合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尖銳到幾乎刺破耳膜。以琴很想起身去看發(fā)生了什么，可頭腦昏沉，身上癱軟，竟半點(diǎn)提不起勁。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終于想起剛才在酒杯里聞到的，那股若有若無的香味，究竟是什么。

    司彤以前常佩戴在身上的朱顏珠，就是這個(gè)味道。若磨成粉放入酒中，只消一點(diǎn)，就足以弒殺一個(gè)大羅真仙。

    司彤不舍得殺他，可芳洲舍得。她恨不得將他身上的rou一口口咬下來，可即便如此，也難消心頭之恨。

    慌亂中，以琴撞翻了酒桌，杯盞稀里嘩啦掉了一地。他扶著欄桿勉強(qiáng)站起來，這一次，終于看清了下面在發(fā)生什么。

    就那一眼，讓仙帝再度翻倒在地，側(cè)身嘔出一口烏黑的血。

    鳳官兒是眼睜睜看著身旁的離淵發(fā)了狂的。

    她想阻止，卻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離淵瘋了般沖向聚在一起的天宮百官，隨手奪過一把刀，便在仙群中大開殺戒。她看到那些頭顱像切西瓜一樣被切下來，離淵如入無人之境，所過處竟無一將能當(dāng)其鋒。唯有湛陵在勉強(qiáng)抗衡，卻也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到最后，連離淵手中刀都卷了刃，鳳官兒才終于追上那道身影，揮著手?jǐn)r在他面前，連聲喊道：

    “停手！離淵！快停手！”

    可當(dāng)她對(duì)上男子的眼神，心中卻生出懼意，竟不自覺倒退一步。那雙眼是血紅色的，眼神是陌生的，冷酷中充斥著瘋狂，宛如一尊為戰(zhàn)而生的殺神。

    天邊金光乍現(xiàn)，佛祖馭象而來，降下七彩蓮座，將魔神牢牢困在當(dāng)中。刀刃被碾得粉碎，離淵索性一把扔了，高昂著頭，抬手將蓮座扛在肩上，硬生生上推了三尺。

    “封神！”無數(shù)刀劍在蓮座間隙刺穿進(jìn)來，男子周身殺氣四溢，厲聲高喝：“還不出鞘嗎！”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天外飛來一個(gè)光點(diǎn)，轉(zhuǎn)瞬已到跟前。眾仙只聞鏗鏘三聲刀鳴，還未看清，頭顱便已落了地，甚至連佛祖的蓮座，也抵不過封神一劈之力，很快在刀光中碎成七瓣，放離淵破繭而出。

    男子接了刀，直奔玄霄殿頂而去。

    鳳官兒手足無措，淚水漣漣，被同樣驚慌失措的那群飛天舞姬推擠著走。她恨不得這是一場(chǎng)噩夢(mèng)，醒來就沒事了，然而就在此刻，余光卻瞥見天邊一襲白袍正往這邊來，頓時(shí)聲淚俱下：

    “尊上！”

    凜安在感受到封神刀異動(dòng)之前，已經(jīng)在湯谷的扶桑樹上枯坐了一整天。他什么都知道了，卻唯獨(dú)不知道，該以何面目再面對(duì)離淵。

    然后，離淵就替他做了選擇。

    親眼見到封神刀從眼前出鞘，飛走，凜安心有所感，一路追著它回了白玉京，正好撞上離淵持刀上殿欲殺仙帝，卻被湛陵拼死拖住的那一幕。

    以琴面色慘敗，正縮在桌椅下方，渾身抽搐不止。他以為今日必定命喪黃泉，沒想到一抬眼，卻見凜安帶起的銀色罡風(fēng)將離淵阻在欄桿外，頓感死里逃生，老淚縱橫：

    “神尊！神尊救我！”

    凜安一步步走向他，忽然想起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chǎng)上初見以琴，那少年也是縮在死人堆里，滿臉是血，奄奄一息。看見自己經(jīng)過，明明早餓得沒力氣，聲音比貓大不了多少，竟還能拼命往外爬：

    “君上！君上救我！”

    他是怎么變成如今這個(gè)樣子的？

    還是說，他從來，都是這個(gè)樣子。

    凜安抽出劍來，一劍將以琴藏身的桌子劈得木屑紛飛，劈得仙族的帝君連滾帶爬，狼狽不已。到最后，以琴實(shí)在避無可避，竟撲過來抱住凜安的腿，嘶嚎道：“神尊，神尊，您救救我，救救我啊?！?/br>
    “為什么？”凜安垂下頭，一開口，聲音竟嘶啞無比：“為什么要害湯稷？”

    此話一出，以琴整個(gè)如遭雷擊，完全怔在原地。可慢慢地，明知?jiǎng)C安的劍尖就懸在頭頂，以琴卻低笑一聲，往后一仰，徹底松開了手，幾步退到搖床邊，探手進(jìn)去，作出欲掐的姿勢(shì)。

    “原來你都知道了?！彼路鹜耆潘上聛恚安诲e(cuò)，我就是想親手殺了湯稷。凜安，憑什么你們上古神生來就能得到一切？憑什么我再怎么努力也趕不上？他死了，你那么好騙，等你也去了，就再?zèng)]有誰再擋在我面前了！”

    “你已經(jīng)是仙帝了?！眲C安的目光深沉如海，海面下有什么在翻涌欲出，“你還想怎么樣？”

    “可你還是神尊！”以琴抬手指著他，眼中滿是瘋狂，“只要你還在一天，我就一天不是六界至尊！”

    “至尊又如何？”凜安的語氣終于降到冰點(diǎn)，“以琴，看看你身邊還剩下什么？”

    這話意有所指，以琴順著他目光扭頭看去，見誅神臺(tái)邊，芳洲正一步步走上去。天邊雷鳴仍在轟然大作，女子神情決絕，眼神寂滅，而唇畔竟還噙起一抹笑意，似乎就此殞身于十萬雷霆中，正是她心中所求。

    而手下?lián)u床里，嬰孩臉色發(fā)紫，早已沒了氣息。

    頭頂忽然一涼，以琴下意識(shí)抬起頭，那把劍就從他雙目間直穿下來，將老者牢牢釘在玄霄殿頂。說來也巧，與之前懸掛龍王頭顱的，正是同一個(gè)位置。

    同樣不得好死，同樣，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