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我這么想，是不是很可笑？我在山上苦修了五年，就是為了等這么一天?？扇缃襁@一天終于要來了，我卻并不像曾經(jīng)想象中的那么高興。你知道嗎？我不是想殺他立威，我是想讓我娘閉上眼睛。可是……

    ”

    當年，云琊親眼看著母親的臉被火舌吞噬，他被身側(cè)的家丁捂住眼睛，沒有親眼目睹那人的雙眸完全閉上。所以他一直覺得，那個女人在等他手刃仇人，否則那雙眼睛，就會在大火里一直凝視著他。

    即便這么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沒有走出那場火交織而成的業(yè)障。為了早日擺脫心頭重壓，他日以繼夜，拼命修煉，拼命追查，可越查，他就越了解敵人的強大。在對真相抽絲剝繭的過程中，云琊發(fā)現(xiàn)自己的仇人并不只是那一個人，從那個人再往上追溯，源頭深得他不敢想。

    所以云琊曾經(jīng)一度深陷茫然之中，他想把那些人都殺了，可都殺了又有什么用呢？父親不會活過來，母親也逃不過當年那場大火，說不定還會給昆梧山和師門惹來麻煩。

    他越想越窄，如同鉆進了死胡同，所以云琊一拖再拖，遲遲沒有動手。他曾想過，若自己在折桂會上奪了魁首，就去取了那仇家的狗頭，以告祭父母在天之靈，然后就瀟灑地脫出師門，去浪跡天涯。可魁首花落別家，仇敵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沒人會因為他的死而怪罪自己，自己即便去殺了那人全家，也不會給昆梧山帶來一絲一毫的麻煩。

    可這真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嗎？

    云琊沒有再說下去，季棣棠捧著他臉的手也沒放下。這人似乎愛上了他臉頰的柔軟觸感，開始不住地揉來揉去，直到將云琊整張臉都搓紅了，如同喝醉了酒。

    云琊終于忍無可忍，一巴掌拍開他的手，怒道：“喂，你！有完沒完？”

    季棣棠也不在意，只攤開手道：“我?guī)湍銏蟪穑阕鑫业膭?，不是早就說定的嗎？莫非事到臨頭，云公子要變卦不成？”

    云琊頓時警惕起來：“要我?guī)湍銡⒄l？”

    季棣棠正色道：“魔尊，滄玦?！?/br>
    “魔尊滄玦?！痹歧鹫苏?，隨即瞇起眼，咬著牙道：“季閣主，想讓我死就直說，沒必要這么繞彎子。”

    “又沒說讓你現(xiàn)在就去殺他，等你再練幾年也不遲?！奔鹃μ暮笸藥撞?，又恢復(fù)了先前的風(fēng)流模樣，笑嘻嘻道：“只是先記下，以后方便提醒你，你還欠著我一筆賬呢。來來來，云公子，先敬你一杯，祝你此次西行一帆風(fēng)順，凱旋而歸。”

    云琊還沒琢磨過這話中的味來，季棣棠已經(jīng)一甩手，將滿盛美酒的夜光杯朝他擲去。云琊回身拿槍尖挑了，揚手取下，一飲而盡，隨后示以空杯，挑起劍眉：

    “謝了。”

    取下仇人頭顱的過程簡單到不容贅述，云琊立在漠西如刀割面的狂風(fēng)中，面無表情地擦干了槍上鮮血。他將那頭顱裝進玉匣中，然后轉(zhuǎn)身，向北疆魔域的方向投下遙遙一眼。

    云琊先前雖從未見過魔尊滄玦，卻也知自己與他的差距如隔天塹。他不知季棣棠為何選中自己，又為何如此篤定，自己將來有斬殺魔尊的能力，不過既然他那樣說了，自己就算拼死，也要做到。若做不到，就用這條命來還他，想必也是一樣的。

    于是往后的歲月里，云琊便一味癡醉于修行之中。報仇之事徹底了了，他愈發(fā)心無旁騖，修為提升甚至比以往還要更快，不到十年，已成為昆梧山中僅次于師尊和大師兄的修者。

    這種局面，直到月清塵入了昆梧山，成為他師尊暉霄君名義上的二弟子，才有所改變。不過名義上到底是名義上，月清塵常年不在山中，不是在北冥就是在九州四處游歷。云琊鮮少見到他，提及他時言語雖多有不屑，也無非是因為些覺得他年紀小，入師門又晚，即便修為高，位次也不該排在自己之上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并非真的討厭他。

    更何況，當年在瀟湘那件事一直埋在云琊心中，讓他覺得這小子整天獨來獨往，平素行事又忒不注意，沒準哪天不留神就著了別人的道，若非當年自己仗義出手，他還不知要落到如何悲慘的境地。于是，云琊便自動將照看月清塵的責(zé)任抗到了自己肩上，表面上只冷眼旁觀，暗地里卻替他擋了不少麻煩。

    這不少的麻煩之中，就包括，為數(shù)眾多的求親者。

    有一次年節(jié)前，月清塵難得回山。他負劍行在半山道上，與扛著槍迎面走過來的云琊狹路相逢。他面無表情地側(cè)過身，想讓對方先過，云琊卻頓在原地，上下打量了白衣青年幾眼，偏頭吐出口中銜著的草莖。

    “祖宗，你可算舍得回來了。”他似笑非笑般瞧著月清塵，“知道嗎？今年找你求親的人數(shù)又創(chuàng)新高，還都是各個門派有頭有臉的宗師級人物。哦，有一個不是，那合歡宗宗主南瓊竟不知廉恥，來求過幾次親，連彩禮都送了一車又一車，好像志在必得，你說好笑不不好笑？唉，這世道怎么了，何時竟時興起龍陽之好、斷袖之癖了？郁姐都快瘋了，我也快瘋了，所以你回來得正好，這堆爛攤子，就交給你自己來處理吧?！?/br>
    月清塵冷冷瞥了他一眼，抬步從云琊身邊走過去。擦肩而過時，他淡聲道：“我會處理的?！?/br>
    “月清塵，”云琊回身叫住他，懶洋洋道：“你說，你怎么就這么招男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