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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是, 重回了那段面對心上人還會臉紅的,少年時。 與故人久別重逢,從來是人生一大幸事。更何況, 他們二人, 都是歷過那座黃泉生死橋的。雖打了個轉(zhuǎn)兒又重返人間,但往昔隔閡亦早已放下。此刻再見蘭若, 荒炎心中那口別在胸口不肯咽下的氣早已消散,唯余的只有懊喪。 可與此同時,面對著深愛女子的魂魄, 他心中卻又自然而然, 騰起一點小小的希冀: 當年錯過了,如今呢? 蘭若曾以鬼后之名為鬼族戰(zhàn)死過一次, 如今魂兮歸來,已是自由身,與冥主再無半點牽扯。既然男未娶,女未嫁,那世間除了他們自己,便再無其他可以阻擋。 見那白發(fā)老者竟敢獨自向自己走來,蘭若瞇眼打量了一瞬,確定并不相識,便冷冷道:“你又是誰?” 可隨著目光下移幾寸,她認出了荒炎手中的刀,聲音里便帶上一絲不可置信的顫: “裂魄刀?” 語畢,女子立刻抬手后撤高揚,五指呈爪狀,惹了青光在指尖流轉(zhuǎn),同時咄咄追問道: “刀煞的裂魄,為何會在你手中?莫非你也是當年,同洛云深一并害死他的人嗎?!” “刀煞之名,從你口中說出,為何感覺如此奇怪?”荒炎在斷腸夫人不遠處立定,聞言苦笑一聲,竟還有閑心打趣道:“蘭若啊蘭若,別怪我說你,你還真是只識寶刀,不認英雄?!?/br> “荒炎?”蘭若怔了一怔,手指松松垂落,目光些許猶疑,仿佛已在心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她脫口而出道:“你何時變得這么老了?” “我老嗎?”老者抬手摸了摸臉,只覺入手觸感粗糲,溝壑縱橫,便自嘲般笑道:“也是,畢竟已經(jīng)死了許多年了。但你比我死得還晚點,照理說,如今歲數(shù)應(yīng)當比老朽還大才對?!?/br> 他這番話,旁人聽著只覺荒唐,可聽在蘭若耳中,卻只覺滿心酸楚。她想說些什么,卻欲言又止,只覺千般話語不知從何說起?!澳恪弊謩偲鹆藗€頭,忽聞天邊一聲劍鳴,眾人回頭望去,卻見一道仙風道骨的身影御劍而來。 那道身影,正是晚晴投身那具身體的親兄長,斷腸夫人口口聲聲要誅滅的仇人,茅山宗宗主,玉虛道長。 從空中俯瞰,只見先前趕來的那些道士和尚正聚攏在天心月輪下,結(jié)成合圍之勢,將荒炎等人包圍在中間。可他們多數(shù)修為低微,不能與之相抗,又顧忌對方惡名,不敢輕易上到近前。唯有一人手持拂塵立在最前端,姿態(tài)昂揚,面無懼色,正組織同門于不同方位布下茅山法陣。其周身靈力磅礴,氣度淡然空靈。在這片血海尸山中,他是除半空中那抹白衣外的,另一片深靜。 自與君長夜等人在臥禪寺一別后,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里,當年被一介樹妖下折騰得下不來臺的懷遠小道長,已經(jīng)成長為玉虛宗主門下最為杰出的弟子。據(jù)傳,玉虛宗主近年來已隱有讓賢之意,想將宗主之位傳于旁人,自己則專心閉關(guān)修道,想試試在有生之年里,是否跨過大乘天塹,將修為再提上一層臺階。 而懷遠,就是玉虛最心儀的繼任宗主人選。 此時在西洲見到得意門生,茅山宗主的第一反應(yīng),本是先去與愛徒匯合。他得到信太遲,以至于只知鬼族作亂,而不知究竟是何方鬼怪在作亂??筛ヒ豢拷髦蓿愀杏X到熟悉的靈力波動,極其暴烈剛強,卻又與昆梧容隱圣君的雷霆之威不同。 此類感覺許久不曾出現(xiàn)了,玉虛略一回憶,才驚覺這靈力波動,竟像極了二十余年前與魔族勾結(jié),后隕落于灞河一戰(zhàn)中的刀煞荒炎。 當年在灞河,是茅山宗與瀟湘洛氏聯(lián)手將刀煞及其同黨誅滅,也是玉虛和洛云深親手蓋下兩家大印,確認荒炎已徹底隕落。而今洛云深早已死于魔族之手,玉虛就是唯一熟知當年內(nèi)情的主事人。而今煞星竟在眼皮子底下重生了,可他自己竟絲毫不知,且不說當年是否真有疏漏之處,就算有人此刻扣給玉虛一個包庇縱容的帽子,他也百口莫辯。 但凡坐到一宗之主位子的修者,都最重名聲。玉虛一生光明磊落,若臨了再落個晚節(jié)不保,這還了得? 于是茅山宗主拂塵一擺,怒目圓睜,劈頭落下一聲斷喝: “刀煞!你是何時復(fù)生的?又欲在此生何事端!” “哈哈哈哈哈,老頑固,冤家路窄?。 被难籽鎏齑笮ζ饋?,隱隱可窺當年桀驁之姿,語中不屑意味甚濃,分明沒把玉虛放在眼中,“咱倆又不是一對兒,我何時復(fù)生,干你屁事?” 玉虛宗主顯然很久未聽此類粗鄙言辭,也很久沒人敢對他這么說。故而荒炎此言一出,他頓時氣得就要跳腳,奈何當著自家眾弟子的面,不好失了宗主顏面,只得勉強按下火氣,怒道:“廢話少說,如今昆梧山二位圣君皆在此處,你與你身旁那魔頭即便插翅也難逃,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除了玩刀以外,打嘴炮也向來是荒炎的強項。他正要再嘲諷幾句,說你們月圣君已經(jīng)不是你們圣君了,而是我們圣君了??稍掃€沒出口,一道嬌小身影卻自身后掠出,與他擦肩而過,身形快似疾風,直奔方落于不遠處的玉虛而去。 “蘭若!” 這聲帶點驚愕的呼聲尚未落地,那邊兩人便已交上了手。玉虛坐鎮(zhèn)一方,修為自然不俗,手上三尺青鋒曾斬過無數(shù)妖孽;斷腸夫人寄居旁人之身,修為到底遜了一籌,卻是招招狠辣,每一招下的都是死手。二人須臾間過了不下百招,玉虛雖略占上風,卻越打越是心驚。而這種驚意,在對方將握于另一只手中的古塤重又放于唇邊吹響時,達到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