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君長夜低聲喚道，“那是斷腸夫人，是曾經(jīng)的鬼后。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如今留在世間的這個，不過是一絲執(zhí)念化作的厲鬼罷了?！?/br>
    “不，那不是厲鬼?！被难子昧u了搖頭。說話間仿佛連喘氣也困難，喉嚨里呼哧呼哧地響，如同破敗的老風(fēng)箱，“不是，她分明，分明還認(rèn)得我。那是她未散盡的殘魂。”

    “前輩，你還認(rèn)得這把刀嗎？”君長夜不跟他強(qiáng)辯，而是拉過他的手，將之放在安靜停于荒炎身邊的刀柄上，“這是裂魄，是我從一個鬼將手中拿回來的，如今，終于可以將它物歸原主了?！?/br>
    荒炎一怔，目光在觸及鬼頭刀的瞬間，產(chǎn)生了劇烈的變化。他那雙因無可避免的衰頹而渾濁的眼睛，竟重又轉(zhuǎn)向清明，仿佛在那一瞬之間，被拉回了曾經(jīng)那段仗刀行世，快意恩仇的時光。

    那時的荒炎正年輕，還是個誤認(rèn)為自己可以斬盡一切不平事的刀客；那時的裂魄正鋒芒畢露，還是整個修真界最令邪祟畏懼的一把刀。因為它隨時可能出鞘，也因為它的主人，刀煞荒炎，是個隨時可以不講任何規(guī)則的瘋子。

    可那實在太久遠(yuǎn)了，久遠(yuǎn)到，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情。

    曾經(jīng)每日摩挲的刀柄再度握入掌中，曾經(jīng)的刀客幾乎老淚縱橫。從刀柄到刀背，從刀背到刀刃，他不住撫摸著，手指即便哆嗦得不成樣子，心卻仍諳熟于每一道老舊的斷口。待到重新安靜下來，荒炎驚覺自己已出了身熱汗，一抬頭，見君長夜正在看他，便先抹了把眼角濁淚，才道：

    “灞河一戰(zhàn)后，我以為它已經(jīng)粉身碎骨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這個老朋友一次。”

    說到這，荒炎頓了一下，卻顯然有話沒說完。君長夜聽得出，便既不出聲打斷，也不催促，只是幫他拍了拍背，之后就在一旁安靜地等荒炎平復(fù)情緒，等他積蓄力量，以便好好說完接下來的話。

    君長夜沒有等太久。

    “……也沒想到，我還能再見蘭若一次?！?/br>
    荒炎緊了緊懷中刀，突然低低道。

    然而，在吐出這個名字后，他好像又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非但不復(fù)以往的精神矍鑠，本已有些清明的目光，也再度變得渾濁起來。

    通過前后截然相反的兩個表現(xiàn)，君長夜看得出，若說當(dāng)年手握裂魄的回憶能帶給荒炎前輩無盡的力量，那么如今回憶起那個叫“蘭若”的人，卻仿佛會將他的精氣與活力盡數(shù)抽干。

    “前輩，”君長夜微微蹙眉，“你若不想說，就別說了?！?/br>
    “不，”荒炎搖搖頭，“君小子，你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嗎？鬼后，在被世人稱作斷腸夫人之前，其實也是有閨名。她的閨名，就是蘭若。而且，她跟當(dāng)年我們在瀟湘遇到的那個顧宮主，還曾有過一段淵源?！?/br>
    “顧宮主？”君長夜眼神暗了暗，“顧惜沉？”

    “對，”荒炎答得有點(diǎn)吃力，“她……曾是顧惜沉的師姐，后因嫁于冥主，被浣花宮除名。但，那是在我們分開以后。你若見過當(dāng)年的她，想必，也跟當(dāng)年的我一樣，只會生出一個念頭，那就是……”

    天下竟有這么美的女人。

    當(dāng)年的蘭若，為做浣花宮布置的出師任務(wù)，恰巧和當(dāng)時身為散修的荒炎看上了同一頭妖獸。兩個人互不相讓，從蜀中一路追到漠北，一起追了幾千里。

    過程中，蘭若雖一直帶著浣花宮女弟子的面紗，但荒炎身為萬花叢中的老手，單看露在外面的眼睛，就知道這一定是個美人，還是那種既冷且媚的美人，是他最喜歡的那款。

    雖說美人如花隔云端，但既是未經(jīng)人事的美人面，豈有總隔紗相望，卻不一睹真容的道理？

    于是，荒炎自然而然地就動起了歪心思。等二人到了漠北，他便一反常態(tài)，非常大方地將妖獸讓給了蘭若。然后趁對方高興，便恭維兼調(diào)戲了一番，同時用上花間老手的手段，連哄帶騙著，就將女子的面紗摘了下來。

    弗一摘下來，他就覺得這次真是賺到了。

    荒炎之前不是沒見過浣花宮的女弟子，也不是沒見過美人?？伤麖牟恢?，世上竟真的有人回眸一笑，會讓周遭天地都失去顏色。

    而蘭若雖美，卻仍是個會對意中人抱有幻想的女子。也時常會暢想，若有朝一日墜入情網(wǎng)，意中人定會踏著七彩祥云來娶她。

    在對荒炎綻開微笑的那一刻，毫無疑問，她動心了。

    畢竟，慷慨的英雄并不多見，若再加上甜言蜜語，哪里是一個常年在宮中苦修的姑娘家招架得住的？

    蘭若是動了心。然而在一時情熱雙修過后，她才恍然知曉，對方竟然，就是同門師姐妹們所鄙夷的刀煞。

    第202章 日暮里

    刀煞便刀煞吧，畢竟是她鐘情的第一個男子。蘭若既認(rèn)定了他, 便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有所改變。

    更何況, 通過幾日的相處下來, 蘭若覺得, 荒炎并不像其他人說得那么狂傲和不堪。即便是狂, 也狂得很有幾分可愛。

    路上有時遇到其他門派和弟子, 這瀟灑的刀客都會一一指給她看，說他不屑于與哪些人為伍，哪些人雖是可交的，但現(xiàn)在沒必要打交道。因為這一路上, 她有他就夠了。也因為很多時候，跟人打交道，甚至還沒跟那些靈獸打交道來得爽快。

    蘭若從不受旁人意見的左右, 她只信自己的眼睛, 只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