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傀儡師分明已氣若游絲，但凡用上一點手段，必然就此隕落?？扇羲懒?，天地茫茫間，即便還有當年舊人，自己又往何處去尋知曉螺兒下落的人？

    寧遠湄幾乎要急瘋了?？煞从^那因重傷而躺在蚌殼中動彈不得的洛明川，卻氣定神閑。這并非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是有十分的把握，自己一定會救他。

    寧遠湄不想，可是如何能不救？如何能不救呢？

    螺兒，你真的還活在這世上嗎？如果是真的，為何這么多年都不來尋我？為什么不派個人來告訴我呢？

    “她以為你也死了。而且，她恨你，就這么簡單?！?/br>
    一眼看出了寧遠湄的動搖和疑問，洛明川原本還有些緊繃的身體愈發(fā)放松，隨即啟唇，給她解了惑。

    寧遠湄沉默，終于還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那傀儡師從閻王手中拉了回來。待青衣人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她立刻橫劍架在他脖頸上，居高臨下逼問道：“告訴我，螺兒在哪？”

    “現(xiàn)在，我只能告訴你一半?！睂Ψ絽s只對那已在自己脖頸處劃出一道血線的仙劍視而不見，語速不急不緩，“剩下的一半，還需等你再救我一命后，再盡數(shù)告知?！?/br>
    “你不守諾言，”寧遠湄冷冷道，手中劍又往其中逼近幾寸，“要我如何能信你？”

    “想見她，你只能信我。”

    寧遠湄幾乎氣得渾身發(fā)抖，對方說的每個字都狠狠敲擊在她心坎上，可自己偏偏不能拿他怎么樣。

    不，誰說不能拿他怎么樣？

    她眸子微微一瞇，當即握緊手中仙劍，朝青衣人俯下身去，正視著他的眼睛道：“再救你一命，要等到何年何月？不如我先殺你，再救你，這樣，也算是又救了你一命?！?/br>
    那一瞬間，寧遠湄那雙極漂亮的鳳眼中無疑有殺意浮現(xiàn)，可洛明川卻突然笑起來，邊笑邊反問道：“你的醫(yī)者仁心呢？看來先前慕老家主總吹噓的那所謂最杰出醫(yī)修，也不過如此。”

    寧遠湄怔了一怔，握劍的手不自覺放松了下來，而那把原本緊緊抵在傀儡師脖子上的劍也“哐當”一聲，掉到地上。她踉蹌著倒退幾步，突然捂住臉，緩緩跪倒在地。

    醫(yī)者仁心…… 怕是早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父親，原是我對不起您。

    當寧遠湄再度抬起臉來的時候，已然重新恢復正常，眸中沒有水光，倒叫人看不出她曾經(jīng)哭過。她盯著近在咫尺的青衣人，突然覺得近日里經(jīng)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場新的噩夢。

    先前無論在帝都，還是在海中，這與洛明澈十分相像的青衣人都一直繃著臉，即便笑，也只是嘲諷般的冷笑。可就這方才，他那一笑之間，卻忽然像極了蘅蕪，像極了那個，曾經(jīng)在自己春閨夢里出現(xiàn)過很多次的少年。

    那時候的蘅蕪，還不是如今名動天下的蘅蕪君，而只是一顆剛在瀟湘折桂會中拔得頭籌的璀璨新星，雖只出身于四世家這樣算不得頂尖的宗門，卻也可稱得上前途無量。自己當時也在現(xiàn)場，親眼目睹了他與望舒的最后一戰(zhàn)，雖未親自上場比試，卻也覺酣暢淋漓，當時就心生向往。

    那時洛家與慕家已有婚約，洛家前來求親，父親便將自己指給了他。那時她雖年紀尚小，卻也知道規(guī)矩，知道新婦在過門前，是不能見郎君模樣的?？蛇€是按捺不住，趁跟著她們的婆子不注意，硬拉著螺兒跑到凝碧宮去。美其名曰領(lǐng)略各派之長，實則，就是想看看那個叫洛明澈的長什么模樣。

    若是長得不好看，或者不合心意，自己就回去纏著父親把這門親事退了，反正想與慕家結(jié)親的宗門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她就不相信找不出一個好的。再不濟，在來的路上自己被合歡宗的人糾纏時，那個拔刀相助的冰靈根也不錯，何苦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

    然而，當時的她還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輩子，還真就是吊死在了這一棵樹上，

    當年，慕清屏雖只看過洛明澈一眼，就因為突如其來的害羞而低下頭去，任憑碧螺在一旁如何攛掇也不肯將頭抬起來，只因不想讓meimei看到自己滿面通紅的模樣，不想失了長姐的威嚴?？删褪悄且谎?，卻將對方朗朗風姿盡數(shù)鐫刻于心中，此生再難忘懷。

    可說起來慚愧，自那以后二人再也沒見過面，婚事也隨著洛明澈的沉水閉關(guān)而越拖越久，都快拖成了一樁笑話。后來恰逢百鬼亂世，自己已然及笈，而對方方及弱冠不久，卻因為要出山降妖除魔，再度將婚事延后。至于再后來，因為記憶里一切都太過慘烈，寧遠湄再沒勇氣回憶。只是到現(xiàn)在才想起，這樣算來，自己竟都沒有見過他加冠后的樣子。

    而他，只怕連自己長什么模樣都不記得了吧。

    可看著如今眼前這個人，寧遠湄冰封已久的心竟仿佛重又活了過來。她甚至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象，若是蘅蕪站在自己面前，也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可隨即打住，覺得眼前這個手上沾滿鮮血的人根本不配跟蘅蕪相提并論。

    “你究竟是誰？”她冷冷道。

    她以為面前這青衣人不會回答，誰料對方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握在手中，中指與食指并在一起，開始用指節(jié)有節(jié)奏地敲擊在流年簫身光滑的竹節(jié)上，發(fā)出一連串清脆流暢的聲響。

    這是只有瀟湘門人之間才會用的暗語。寧遠湄曾聽有人用過，只是不知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