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喘息片刻，又繼續(xù)道:

    “魔尊算盤實在打得精明，佩服，佩服?！?/br>
    君長夜聽他這樣說，只覺胸口發(fā)堵，心中痛楚尖銳不已，他放開捏著月清塵下巴的手，起身在床邊站定，卻好像一下子冷靜下來，只看著月清塵道:“事到如今，我給你兩個選擇，你考慮清楚?！?/br>
    話音未落，他手指不知按下旁邊的什么地方，頭頂一陣輕微的震顫聲過后，卻憑空降下一只巨大的金籠。

    那籠子整個由純金打造而成，體積有一般鳥籠的五倍大，籠內(nèi)醴泉粟谷一應俱全，以梧桐枝為棲架，白蘇草為巢xue，如夢似幻，無處不富麗堂皇。

    可若再仔細看去，卻發(fā)現(xiàn)這整個鳥籠是由一大一小合并而成，在這巨大金籠的右側(cè)，與一個極不起眼的小鐵籠相連。而雙籠間相隔的小門，卻只能由人從外界往上拉開。

    鐵籠內(nèi)除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黃鳥外，空無一物。

    “此鳥名曰金衣公子，聽人說歌喉婉轉(zhuǎn)，曼妙動人，若養(yǎng)得好了，便可日日得聞仙樂。

    你要它死，還是活？”

    那黃鶯氣息萎靡，眼看著命不久矣，若久困于鐵籠之中，無水無食，不出三日，必會命竭而死。

    但若真的入了那金籠，便成了為人豢養(yǎng)的金絲雀，雖錦衣玉食，卻終生只能聽人差遣，日日為了別人的喜好而歌。

    其實無論金籠亦或鐵籠，皆是不得自由，所不同的，只是對于黃鳥而言，在金籠內(nèi)茍且偷生，總比在鐵籠里饑寒而死要強得多。

    自由二字，真的會比性命還來得更重要嗎？

    不自由，毋寧死。

    可若是這金籠之上，還壓了另外兩條沉甸甸的人命呢？

    都說無情者最為逍遙，就連修道，第一步也是修心，要求修道之人斬斷七情六欲，紅塵牽念，可人生于世，終歸不是神仙，即便性情再薄涼，又怎么可能做到真的無情？

    月清塵緊緊盯著那只黃鶯看了許久，連君長夜什么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直到門外有溫婉的女聲響起，才整了整凌亂不堪的衣衫，起身去拉開半邊窗簾。

    發(fā)覺屋外的雪不知何時已然停了。

    “公子，時辰到了，請先將藥服下吧?！?/br>
    卻不是南蓁的聲音。

    月清塵不理會，只踱步至窗前，因雙腿尚且發(fā)軟，干脆席地而坐，目光放得很深很遠，看著天地間一片白雪茫茫。

    此地僻靜深幽，人跡罕至，此刻更是并無半點活物的影子，微風拂過，只聞院內(nèi)松濤陣陣，見梅影重重。

    身旁不遠處有一汪清冽的溫泉，池壁呈月牙形狀，被周遭一列屏風圍隔在內(nèi)，想是當初設計時便圈進屋里，只為供人沐浴方便。

    真是個金屋藏嬌的好去處。

    門外那陌生的使女久久不得回應，卻也不慌不忙，只繼續(xù)柔聲道:

    “公子，院內(nèi)有剛移栽好的梅樹與松柏，尊上知道您喜歡，便特意從九州各地尋來種在院內(nèi)，都是些最珍稀的樹種，在屋內(nèi)各處都能欣賞。待您身子大好……”

    “南蓁呢？”

    “南蓁meimei近日勞累過度，身子不大爽利，尊上體貼，已經(jīng)叫她去休息了，奴暫時替一替，待meimei休息了，晚間便可來伺候公子?！?/br>
    “去拿幾壇酒來。”

    淡淡的聲音從里面響起。

    使女一怔，卻也是個機靈的，見他有松口的意思，當即端著藥碗一路小跑去回稟，很快便攜了幾壺上好的佳釀過來，用個托盤盛著在門口擺好，恭敬道:

    “公子，酒已放在門外，奴先告退了?！?/br>
    語畢，她不敢多做停留，只遠遠地退到一邊，待見得里面人將酒壺悉數(shù)取了進去，才終于松了口氣，繼續(xù)安靜地當門柱子。

    月清塵很快將身上衣物盡數(shù)除去，邁步走進那汪清池內(nèi)，他靠在池壁上，將自己整個沉浸在其中，身上本是冷的，卻在溫泉水的輕柔浸潤下，很快暖了起來。

    其實修仙修到大乘期的程度，本已不需要用水來清潔身體，便是生來好潔，也只需一個小小術(shù)法即可恢復如初。

    可到了如今，月清塵覺得僅靠術(shù)法，已經(jīng)洗不干凈了。

    他昨夜折騰了一宿，本就虛弱乏力，又浸在水里許久，更覺眼前發(fā)黑，便隨手提起一壺酒當頭澆下，任由辛辣的酒液順著濕漉漉的頭發(fā)流入池中，又很快順著喉嚨，沁入五臟六腑之中。

    醇香的酒氣被池內(nèi)的熱氣一蒸，很快上了頭，昏沉之間，月清塵只覺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卻并不阻止，任由自己慢慢沉到池底。

    水一下子從口鼻漫了進來，月清塵卻也并不覺得痛苦，與君長夜的前塵舊事如泡沫一般，從心底浮現(xiàn)至眼前。

    看他由曾經(jīng)的沉靜內(nèi)斂，到如今的喜怒無常。

    眾生皆苦。

    君長夜垂下眼簾，靜靜看著右手邊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棺內(nèi)女子雙目緊閉，膚若凝脂，眉似黛羽，鬢邊別著一枝盛放的杏花。

    七條玄星鐵鏈，分別從七個方向延伸過來，將那棺緊緊纏繞在中間，若有人遠遠望去，會覺得那像個巨大的鐵蛹，亦或長了七條腿的巨型蜘蛛，忽而一陣風吹過，鐵鏈便沙沙作響，回蕩在空曠的山谷中，便好像無處不在。

    君長夜在鐵蛹邊站了許久，忽然伸出手，在女子面容上方虛虛晃了一下，而后一點一點地，描摹起她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