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fēng)從窗戶進(jìn)來了，帶著陣陣沁人心脾的暖香氣。

    君長夜繼續(xù)閉著眼睛，卻調(diào)動起其余一切感官來努力感受屋內(nèi)細(xì)微的動靜。

    有人輕輕坐在了對面床榻一側(cè)，似乎從袖中掏出了什么東西，喂給了榻上的人。

    片刻的靜默無言后，那人終于開了口，一開口就是女子溫柔似水的輕聲呢喃。

    “無妄，”她喃喃叫著他的名字，聲音很輕很輕，似是唯恐怕驚擾了榻上的人。

    “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第50章 歸去來（下）

    君長夜本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但身處如今這種情形之下，又免不了好奇之心，便豎起耳朵聽起來。

    “大師，你知道千百年前臥禪寺那場，因為赤梨筑基引發(fā)的滔天雷劫嗎？”良宵莞爾一笑，好像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記憶：

    “那時候，那棵還未化形而只有樹身的小赤梨于數(shù)十道天雷暴虐劈砍下氣息奄奄，行將斃命，多虧了前世時任臥禪住持的一位高僧仗著百年修為舍身相護(hù)，這才能最終化為人形?？上Т逓閺氐追€(wěn)固下來想要報恩的時候，高僧已卸下住持之位，攜弟子云游四方，不知所蹤。

    遍尋無果之際，小赤梨只得沉下心來在臥禪寺潛心修煉，期望有朝一日能再見恩人，得以報恩。

    只可惜后來再見的時候，那位高僧已是再世為人。不過說來可能也是因果循環(huán)，他先天帶著不足之癥，對癥的藥，恰恰就是萬年修為的赤梨木。

    小赤梨覺得好開心，她終于可以報恩了，于是愈發(fā)勤加修煉，并時不時化成不同的樣子裝作山下鎮(zhèn)子里的人去寺里逗那位高僧轉(zhuǎn)世開心，不過他醉心于佛法，從來沒有識破過她拙劣的化形術(shù)。

    赤梨以為日子會一天天就這樣安穩(wěn)地過去，直到她修為有成，不說能徹底治好他的病，至少可以結(jié)出一片婆娑葉子，多少消解些他的痛苦。

    可惜后來，沒等到她結(jié)出葉子，他的病就更重了，開始整日整日臥床不起。

    赤梨心里很著急，她聽說六界之中有個瑯軒閣，閣主神通廣大，只要能付出相應(yīng)代價，就能得其指點，心想事成，于是求妖界友人引薦，巴巴地跑了去。

    那位季閣主果然如傳聞中一般厲害，他從閣中拿出的幾顆千年妖丹，代價是在煉化期間入瑯軒閣供其差遣。

    赤梨從小就在寺院里，其實一點都不喜歡花間酒那種地方，只是閣主說她身上有紅塵氣，模樣又生得不差，適合在那種地方歷練歷練，這才賜了她良宵一名，捧她成了那里的主人。他每隔一段時間給她一顆內(nèi)丹，兩年前那次是最后一顆，是上古一棵大椿的，赤梨用了兩年時間將其煉化，如今，終于可以得償所愿了。”

    她坐在床側(cè)，輕輕俯下身去摸了摸無妄的臉，然后虔誠地，吻了他蒼白單薄的唇。

    若說她以前只想著報恩，不知道感情是什么，那么在花間酒的這些歲月，已足夠讓她知曉得明明白白。

    難怪戲文里都喜歡用英雄救美成就一番姻緣的橋段，自那年在萬鈞雷霆下奄奄一息之際看到他，此心此念，就獨系一人，再也放不下了。

    只可惜，他恐怕從來都不知曉她的存在吧。

    其實這樣也好。

    一絲絲紅色的靈息自二人唇齒相接處交織傳送，漸漸由紅色轉(zhuǎn)成粉色，又由粉色轉(zhuǎn)成白色，最終化為透明，停住了。

    一滴淚，悄然滑過她早已花了妝容的臉，滴落到手中那把斬斷七情六欲的匕首上。

    良宵此刻再不復(fù)之前美艷無雙的模樣，整個人自雙腿開始化為朽木，原本綢緞般的烏發(fā)而今如同枯草，與之相對應(yīng)，無妄原本灰暗的面色逐漸恢復(fù)正常，到了最后，幾乎與常人無異。

    良宵極眷戀貪婪地摩挲著他面部的輪廓，似是想把這一切都牢牢刻在腦海中，然后親了親他的額頭，笑了笑，拿起了匕首。

    從今以后，還會有無數(shù)人愛你，重你，聽你開解，為你祝禱，同你做普度眾生之事，陪你看風(fēng)起云涌之時。

    就像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幻想過的一樣。

    可那都不再是我了。

    “寧仙子，照你方才說的，我無妄師兄這次真的沒救了嗎？”僧室外，般若焦急問道。

    寧遠(yuǎn)湄秀眉緊蹙，道：“也不是沒救，只是……”

    她話沒說完便停住了，抬起眸子緊緊盯著對面，神色顯然有些震動。

    般若隨之向后看去，只見僧室外那棵自他來了就一直在那的赤梨木頂端，開出了一朵灼烈的赤紅色花。

    他從沒見過美得那么驚心動魄的花，好像是以整棵樹的生機為滋養(yǎng)，把一生的燦爛明艷都在那一瞬間燃燒殆盡了。

    就像是煙花一樣。

    可是繁華過后就是死寂，很快，那整棵樹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明媚需要的養(yǎng)料，全部枯死了，而那開到極致的灼灼明麗之花亦是整個凋謝下來，花冠委地，惹土沾塵。

    天邊忽有細(xì)密雨絲紛紛落下，打在萎謝的花上，似是固執(zhí)地不想讓它受塵土侵?jǐn)_。

    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

    般若愣愣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時間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但轉(zhuǎn)頭見寧遠(yuǎn)湄已向僧室內(nèi)疾步而去，便也趕忙跟上。

    待進(jìn)了僧室內(nèi)，般若卻見他那本來一直病病怏怏的師兄已經(jīng)能扶著床站起身來，他面上一片茫然空寂，只定定望著窗外那棵已經(jīng)枯死的樹木，仿佛對周遭一切都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