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河見他又翻舊賬，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那么一說，梁玄琛突然來了氣，"老子怕了你不成？你有本事把我手腳都剁了，裝在壇子里供起來。"

    常清河知道他是動了真怒，聽了這話也不知道自己是怒的，還是怕的，怕自己真會干出這種事來，扶著門框，常清河竟是不由自主地全身發(fā)抖。

    他追上前幾步猛地從后面抱住梁玄琛，聲音哽咽，"對不起，是我錯了……"

    梁玄琛掙了掙，沒有掙開，他放低了聲音，"有時候，我還會從夢里驚醒，然而因為看不見，常常鬧不清是醒了還是繼續(xù)在噩夢里。我夢見你把我手腳都剁了，喉嚨毒啞，耳朵刺聾，裝在壇子里，藏在地窖里。"

    "對不起……"

    "所以你要明白，能夜夜里跟你睡一起，得有多大的心？"

    "咱們再不提這件事了，好嗎以后你便是喜歡上了別人，我也放你走，絕不再害你。這些年在一起，我知足了。"

    "知道你喜歡我，可也不用那么喜歡，真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子害他。"

    常清河低聲下氣，"我知道。"

    第二天常清河劈了一天的柴，墻根下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沒地方碼了。

    梁運城道:"他怎么那么喜歡劈柴？"

    梁玄琛把常清河叫進(jìn)屋里，"我爹也沒說錯，家里又不是只你一個男人，我也能劈柴。"

    常清河抹了一額頭的汗，"你如今把我當(dāng)家里人了嗎？"

    "這幾年下來，早把你當(dāng)家里人了。"

    常清河低頭笑。

    "過去無論什么事，都別提了。"

    "行!"

    第74章 不惑

    常清河覺得若是一直和梁玄琛住這里也沒什么不好，他小時候就希望有朝一日能過這樣的生活，男耕女織，一家人太太平平，和和睦睦。

    梁玄琛顯然對這樣平淡無聊的生活不滿足，不過他也無需忍耐，常半仙的名聲在外，一天到晚光是開攤做生意就夠新鮮有趣了，偶爾踢到鐵板反正還有常清河給他善后，因此他這門生意越做越大，都驚動了一位京城大員。為這事，梁玄琛差點卷鋪蓋跑路，以避風(fēng)頭，此后只能更加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地過日子，若有人來找他算命救命的，他經(jīng)常避而不見。

    梁運城很是看不慣他好吃懶做的樣，說話口氣越發(fā)不好，成日里光是瞎子瞎子地叫他。梁玄琛已屆四十，也不耽誤頭發(fā)花白的梁運城揍兒子，常常是從屋里打到屋外，從村頭追到村尾。

    梁玄琛攛掇常清河跟他一起離家出走，常清河還不樂意了，二老年事已高，又是罷官在家，親兒子不在跟前盡孝，讓二老怎么活？

    梁運城知道了感動不已，恨不能認(rèn)常清河為干兒子。

    梁玄琛在一旁道:"我記得你還有一個親兒子尚在人間。"

    梁運城拔下鞋子砸出去，"青鈺如今是朝廷欽犯，他回家來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你就不盼他一點好是嗎？"

    一提梁青鈺這個狀元兒子，梁運城簡直日日里牽腸掛肚，生怕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讓賊人給欺負(fù)了。

    梁玄琛道:"我記得他少時異常頑劣，你揍他比揍我還多，現(xiàn)在他倒是比我強(qiáng)了。"

    梁運城道:"人家浪子回頭，自然比你強(qiáng)一萬倍。"

    梁玄琛冷哼:"然而沒什么用，又不能侍奉在爹娘跟前。"

    梁運城道:“我養(yǎng)大你們幾個是為的養(yǎng)兒防老嗎？”

    “不為養(yǎng)兒防老？那你是養(yǎng)猴子玩嗎？”

    常清河看他們父子倆夾槍帶棒互相諷刺挖苦，先頭還很緊張，總愛摻合在里面，后來才發(fā)現(xiàn)，似乎梁家人都是互相挖苦來挖苦去的，反倒是他大驚小怪了。

    常清河如今跟在梁運城身邊，兩人親如父子，常常一同砍柴釣魚，耕地種田，他時常覺得不可思議，到底梁運城是自己的親爹，還是梁玄琛的親爹？

    梁運城在梁玄琛背后也時常瞎子瞎子地稱呼。

    兩人蹲在地頭歇息，吃餅喝茶的功夫，梁運城道:"瞎子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放著前程不要，跑來這里伺候我們一家。"

    常清河道:"我的名字是他給的，我讀書認(rèn)字是他教的，我跟著他更是學(xué)會了怎么做人。如今梁家有難，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梁運城擺手，"你去當(dāng)你的三關(guān)總兵，不更能幫襯梁家？我知道你是要跟他長相廝守，放以前我估計要把你們兩個都打出家門去，現(xiàn)在……罷了，我也老了，很多事情看開了。當(dāng)年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沒剩下幾個人了，如今我還能下地耕田，一口氣跑上十幾里，我知足了。"

    "伯父若是重披戰(zhàn)袍，定然當(dāng)者披靡，所向無敵。"常清河趕緊拍馬屁。

    梁運城笑著搖頭，"老啦!"

    常清河依稀記得哪一年攀在東郊梁府的墻頭朝院里偷窺他們父子，還盼著梁運城快快壽終正寢，現(xiàn)在卻打心底里希望他長命百歲。與梁玄琛無關(guān)，是這個老頭子在某些方面真的代替了親爹的位置，雖然這跟印象中的親爹有很大差距，一般別人家的爹也不是這個樣子的，然而現(xiàn)在若是有人敢對梁運城動殺心，他定會去為老頭子拼命。

    這一點，連當(dāng)年自己的師父都做不到，梁家人果然都是有大本事的。

    晌午最熱的時候，雯哥兒來地里呼喚爺爺和常清河回家吃飯。

    梁運城走到水溝前洗一腿的泥，邊對常清河道:"回去吧回去吧，瞎子在家偷吃西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