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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千重在我身上留下的傷口皆在明處,瞧著猙獰可怖,三師兄一抬眼便將傷處悉數(shù)籠進了眼里。 然他小腹上觸目驚心的血窟遠比我身上那些亂糟糟的血口子可怖百倍。 “不……”從我喉中擠出的聲音嘶啞難聽,我分明想說些什么,氣息卻一時半會穩(wěn)不下來。 他慢慢松開握住太素劍的手,劍身墜地,錚鳴一響。 這一回,三師兄終于撫上了我的臉。 “好好活著?!?/br> 他說。 223. 我伏跪在地上,五感在空寂的石窟中敏銳至極。 寧千重。 我茫然地掃視四下,將太素劍負到身后,自石門而出,一眼望見緩緩蘇醒過來的寧千重。他搖搖晃晃爬起來,來不及運功,然袖中藏著的暗器蓄勢待發(fā)。 可惜他的銀針再無出袖的機會了。 劍鞘凌空飛出,重創(chuàng)寧千重雙膝,他支撐不住跌倒在地,捂住膝頭不計顏面地痛叫出聲。 我蹲下身,單手擰斷了他的脖頸。 224. 回劍宗的路又長又遠,我不善騎馬,身上沒有一分銀錢,帶著三師兄,一步一步地往翠逢山走。 半途遇見了來尋我的大師兄。 大師兄目眥盡裂,失聲道:“雁行!” 隨后又反應(yīng)過來更多,一個快要當?shù)娜水敿醇t了眼眶,“小師弟,你身上的傷……歇一歇,把三師弟交給我罷。” 我說:“不?!?/br> 回家的路縮短了半程,踏入劍宗門檻時,正值天光破曉。 像極了我上輩子死的那一日。 宗祠內(nèi)靜得駭人。 我說:“是我做的。” 我爹給了我一巴掌。 他讓我不要胡說八道。 我說:“千真萬確?!?/br> 死而復生,預知世事,如何能夠不付出代價。 225. 謝陵半路接了回山的急信,人剛到溪里城,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直奔百草門。 慕j(luò)iejie和老門主一并被他請來了劍宗。 他們來不來,于我都無分別。 我娘這些日子掉了一缸眼淚,是我身為人子的不孝之處。 她端著粥碗立在桌旁,柔聲道:“小初,吃點粥罷。” “阿娘,我不餓,你去忙罷。我陪師兄待一會,沒甚么事就不必喚我了?!?/br> 226. 在老門主抵達劍宗前一夜,翠逢山上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江御風伸手想碰一碰我的鬢發(fā),叫我謹慎躲開,伸出的手掌在半空收了回去。 我冷眼看向江御風:“寧千重是我殺的,你要替他報仇?” 他搖頭,將他身旁的瘦削男子介紹與我。 說是枯木教的右護法,莊應(yīng)容。 我與這位右護法素不相識,只知他善用毒,善醫(yī)術(shù)。 ……等等。 我的腦子興許是銹住了,管不得他懷揣著何種心思,木然退后一步,讓他二人進去探看三師兄。 莊應(yīng)容說,三師兄不是沒有救。 我扯了扯嘴角,趕走了他二人。 江御風深深望我一眼:“常雪初,你應(yīng)當信我一回,為的是你自身?!?/br> 227. 老門主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藥理,簡而言之,得出了與莊應(yīng)容一致的結(jié)論。 我既想相信,又怕他們聯(lián)合起來騙我,懸著個虛空的袋子,讓我到死也抓不住甚么。 228. 翠逢山一片死寂。 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將自己同三師兄關(guān)在一間房里。 如此往復,直至一只出頭鳥踢開了房門。 那只出頭鳥名叫謝陵。 我麻木地聽他裝模作樣地說上一連串開導之語,掀了下眼皮:“說完了?你出去罷。” 許是這般態(tài)度激怒了謝陵,他握起拳頭,紅著眼道:“阿雪,你何必要這樣折騰自己,李雁行在你心中就這般要緊?” “是。” 我提起太素劍,慢慢踱至謝陵身前,面無表情道:“情之所至,難舍難斷。” 謝陵一怔,難以置信道:“阿雪!你在說什么?” 劍尖抵上謝陵衣襟,我低垂著眼睛,輕聲道:“陵哥,不要把心放在我身上。我心中……已有最難忘?!?/br> 229. 謝陵走后,我收斂了數(shù)日的心緒仿佛空出了一塊。 劍崖自此成了我的住處,我始終不曾忘記,三師兄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好好活著?!?/br> 至少再活一年。 活到上輩子,江御風屠我滿門的那一日。 230. 我娘是唯一一個能夠踏進劍崖的人。 我無顏面見我爹,可在娘親面前還能勉強做一個孩子。 她總是笑著來見我,手中提著我愛吃的糕點,見我吃完,才會離開。 我每次吃得都很開心。 是甜是咸,或辛辣,或苦澀,都不重要。 我從未告訴過她,大約在兩個月之前,我已經(jīng)嘗不出糕點的味道了。 老天庇佑我爹,讓他修煉無情訣時止步于第三層。 這便是伴隨第四層的后果。 心生雜念之人不可修煉無情訣,我的心交托在一個安靜的地方,胸腔空空蕩蕩,又怎么會受心緒影響。 修無情劍的秘訣,從來都不是心思純善,性子冷淡。 所謂無情,是俗世里走過一遭,再洗清一身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