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進太極殿，抖抖瑟瑟地跪下，“奴婢該死?！?/br>
    皇上放下茶盅，皺眉看我一眼：“什么該死，茶水涼了，也不見你進來伺候著。”

    “啊……”我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一下落下來，趕緊去給他們換茶水。凌丞相睨了我一眼，突然起身告退，留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

    “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

    我嚇得一個激靈，險些打翻了茶盅。我急忙跪下，支支吾吾道：“沒……沒有?！?/br>
    沒有想象中的龍顏大怒，皇上似乎有些疲憊，整個人往后靠了一些，沒有往日那樣坐得端正?；噬弦皇秩嘀杧ue，一手嘆道：“大概朕是真的老了，你們一個個都開始瞞朕?！?/br>
    這樣的皇上比之平日里更讓我害怕，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聲道：“皇上……奴婢不敢欺瞞皇上，奴婢是無意中聽到……凌丞相說，五千精兵足矣，其他的就真的再沒有了?！?/br>
    皇上一下沉默了，閉上眼睛，良久才緩緩道：“朕心中總有些不好的猜測?！?/br>
    我偷偷瞄他幾眼，壯著膽子回道：“皇上心中若有猜測，最好還是親自去證實?！?/br>
    皇上點點頭，揮手示意我可以退下。我暗自松一口氣，如釋重負般退出了太極殿。

    剛走出沒幾步，一個白影不知從哪跳出來，攔在了我面前。

    “公主！”

    我正想著事，被這動靜一嚇，差點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還好小王爺手疾眼快扶住了我。見我魂不守舍，小王爺好奇道：“公主在想什么？”

    “我……啊……沒什么?！蔽矣行┎蛔匀坏負芰藫茴^發(fā)。

    小王爺狡黠一笑：“那公主想不想知道，小王在想什么？”

    我隨口道：“你在想什么？”

    小王爺湊近我耳邊，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道：“小王在想，如果給我五千老弱病殘去打三萬精騎，這仗該怎么打。”

    我腦子“嗡”一下，難以置信地盯住他，“三萬？！不是兩千人嗎？”

    小王爺不答，只是笑著看我。我一下明白過來，心中有怒火一下燃燒起來。果然，果然。又是一個局，又是一個置哥哥于死地的陷阱，我就說凌平識怎么會有如此度量，能夠不計前嫌地替哥哥打算。

    我心煩意亂地看向小王爺，見他笑而不語，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早就知道的？”

    我一下摁住他的雙臂，緊緊盯住他：

    “那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轉(zhuǎn)念一想，又急道：

    “你來找我，就是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現(xiàn)在只需要我答應(yīng)你的條件對不對？”

    小王爺不答，只是含笑看著我。我見他這樣，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便坦然道：“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yīng)?！?/br>
    小王爺仿佛看穿我的想法一般，笑道：“公主放心，小王不會趁人之危。小王只是在心里有個疑問，需要公主來證實。”

    我感到莫名其妙，心想今天什么日子，怎么每個人心里都有個疑問。但我臉上仍是淡淡的，“什么疑問？”

    “公主只要按小王說得去做，自然會知道的。”小王爺說到這里，見我緊緊盯著他，笑道：“公主不要多想，這件事非常簡單，而且一定不會讓公主為難?！?/br>
    見我臉上仍滿是狐疑之色，小王爺再次湊近一些，故作神秘道：“其實就是要公主親定王一下，怎么樣，非常簡單吧?！?/br>
    “你……”我大驚，卻見小王爺玩味地看著我，似乎早有預料我是這個反應(yīng)。我不由生出一種被戲弄了的惱怒，豎眉責問道：“你要做什么？你這叫不讓我為難嗎？”

    小王爺一撐折扇，作出一副無辜的樣子，“這有什么為難的，親他一下而已，又不是砍他一刀，要是有人對小王說，親公主一下能救公主的命，小王一定毅然決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我心煩意亂，卻又拿他這種無賴沒辦法，萬分不甘地妥協(xié)道：“你最好不是來算計我的?！?/br>
    小王爺忙道：“公主放一百個心，小王永遠站在公主這邊。關(guān)于今天的要求，公主權(quán)當我是傻病犯了，不要往心里去?！?/br>
    見我有所動搖，小王爺又進一步道：“公主你看，小王又沒有要你去西綦和親，又沒有要你親我，就這么一個簡單的要求，是不是很有誠意。再說了，公主視定王為親哥哥，親自己的親哥哥一下，又沒有什么大不了?！?/br>
    我終于妥協(xié)，“就親一下，沒有別的條件，你最好說到做到。”

    小王爺臉上一下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一定一定?！?/br>
    小王爺約定戌時叫哥哥到長堇宮外的小湖畔。我到得早了一些，站在湖畔的柳樹下，總感覺春天的天氣叫人心中煩躁，一會覺得冷，一會又覺得熱。一仰頭，月牙早已掛在柳樹梢頭，我正想著柳樹是何時吐了新芽，冷不防身后響起一個遲疑的聲音：

    “冰兒？”

    我猛地回頭，是哥哥，他仍是老樣子，淡漠如水，沉靜如冰，眸中有一絲驚訝一閃而過。

    “是你叫我來的？”

    我稍稍一愣，旋即趕緊點點頭。

    哥哥沉思片刻，眉頭突然一緊：“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有……啊……沒有……”我支支吾吾地抬眸，見哥哥眼中的疑問越來越重，目光不自覺地開始往別處瞟，聲音也不自覺放得越來越輕。

    “我……我有幾句話……想……想對你說……”

    我心虛地又偷偷看一眼哥哥，他有些發(fā)怔，略顯蒼白的臉上神色柔和許多。

    “好，我都聽著?！?/br>
    我腦中其實一片空白，見哥哥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我，一著急，更是不知道說什么好，胡亂道：“我……我聽說你要去南謳……路途遙遠，南謳人又蠻勇，你要多加小心……一定要……一定要看顧好自己?！?/br>
    哥哥如同聽長輩教導的小孩子一般，認真地一字一頓道：“好，我記下了?！?/br>
    我抓耳撓腮，懊惱自己怎么會和哥哥無話可說。不知為何，哥哥也沒有主動提起話題，只默默地注視著我，靜靜等著我開口。

    我腦海中閃過皇上說的話，忙道：“皇上或許會派一個人保護你?！?/br>
    哥哥眉頭微微蹙起，轉(zhuǎn)瞬間即恢復平靜的神色，只是點點頭。

    我看看哥哥的臉頰，仍是無法鼓足勇氣，卻實在是不知再該說什么好，只得轉(zhuǎn)頭看向天邊，沒話找話道：“你看，今天的星星真美?！?/br>
    哥哥隨我的目光抬起了頭。

    我看著滿天星星，狂跳的心總算平緩了一些，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一股傷感的情緒慢慢填滿了我整個胸腔。

    半晌，終歸是我打破了沉默。

    “哥哥，等你回來，我們再一起去看星星?！?/br>
    話音落下，突然感覺心里重重一沉，忍不住又道：“一定要……好好的回來?！?/br>
    哥哥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終于給了我一個淡淡的回應(yīng)：

    “嗯?！?/br>
    我正出神，不遠處突然傳來“咚”一聲響，哥哥應(yīng)聲就要過去，我心知是小王爺在催我，趕忙拉住他，“哥哥！”

    哥哥不假思索地反手緊緊攥住了我，我感覺到他的緊張，又怕他發(fā)現(xiàn)小王爺，急忙把他拽回來，努力將語氣放輕柔一些道：“沒事的哥哥，沒有人。”

    哥哥半信半疑地朝小王爺藏身地地方張望，我急道：“哥！我……我還有最后一句話想跟你說。”

    哥哥的神色雖仍有不安，還是看定了我。

    我示意他俯**來，貼近他耳邊，深吸一口氣，閉眼照著他臉頰吻了上去。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我終于如釋重負，露出了笑顏。我開心地仰起頭，剛想和哥哥說些告別的話，猛然發(fā)覺哥哥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僵在了原地。我看到他的臉，先是一愣，隨即同他一起僵住，四目相對之間，我分明看到他幽深的眼眸中竟像是投入了一枚石子，泛起了一圈圈溫柔的漣漪，那柔軟又溫情的注視與他平日里看若初、看緗綺的眼神截然不同。電石火光之間，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急忙倒退幾步，死死咬住下唇，不自然地絞著帕子，

    哥哥看我一下變得這樣驚恐，不由也有些無措，“冰兒……”

    “哥哥！”

    我急忙打斷哥哥，我確實是慌了神，此時此刻，我真的怕他開口，我不敢聽他說一個字。

    “我……你……你……一定多保重，我先走了。”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心緒，飛快地說完這最后一句話，再也顧不上什么，落荒而逃。

    城定望著冰兒遠去的身影，想追，邁出半步，終歸是留在了原地，想喊，話到嘴邊，終歸咽了下去，指甲嵌進手心里，眼底方才泛起的那小小一片柔軟慢慢凝住，幾番掙扎，終歸硬生生憋了回去。

    等一切回歸平靜，城定背對著那棵柳樹，突然冷冷開口道：“滿意嗎？”

    小王爺從不遠處現(xiàn)出身來，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滿意，滿意。有勞殿下，小王告辭了。”

    城定猛地轉(zhuǎn)身，剎那間眼中殺機盡顯：“不必煞費苦心來探我，直接對我下手，會比這樣更簡單。沖著我來，我未必會悉數(shù)還手，但你若敢動冰兒分毫，我保證，你連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br>
    小王爺盡管做好了準備，心還是猛地跳了一下。他怔了一下，旋即綻開了笑容：“好，好。多謝殿下教訓，小王謹記在心。有前車之鑒，小王不敢造次。殿下大可信任小王，南謳之行，小王受公主所托助殿下一臂之力，剛剛不過是公主按約定給小王的謝禮而已?！?/br>
    城定冷冷看定小王爺：“謝你的好意，我用不著你幫我?！?/br>
    小王爺毫不示弱地對上他的眼睛：“小王只聽公主的，公主說用得著，那就用得著。”

    眼見城定眼中的冷酷與狠厲越積越深，與平日那個溫文爾雅的王爺判若兩人，小王爺?shù)哪樕苍絹碓匠?。他有些不屑地冷哼一聲，在城定之前先開了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必太高看自己，我對你不感興趣。我在找一個人，我問了許多人，可最終不得不找回你這里，你如實告訴我，她是不是我在找的人？”

    城定冷冷看了他一眼，移開了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小王爺笑笑，鍥而不舍地盯住他：“殿下聽不懂，那我不妨說得詳細一些。她是你救的，你從何人手中救下了她，你救下她時，她是什么樣的？”

    城定沉默良久，看回了小王爺，目光里多了幾分坦然：“炑橪小王爺，你現(xiàn)在問這些有什么用，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已經(jīng)忘了，我見到她時她就把你忘了?！?/br>
    小王爺心口猛地一痛，像被人突然打了一拳一般，痛到筆直的脊背頹然一縮。

    “所以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對不對？”小王爺?shù)难劾锿蝗挥辛艘环N受傷的野獸才會有的光。他也不再想聽城定的回答，轉(zhuǎn)身作勢要離開。

    城定在他身后幽幽道：

    “何苦呢，但凡能忘掉的，都是本不該記著的，”

    “她會想起來的?！?/br>
    “連著受過的苦痛一同想起來嗎？”

    小王爺一震，停住了腳步。

    “炑橪小王爺，既然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不妨多說一些，她是自己選擇忘掉你的?！?/br>
    小王爺猛地回頭。

    “我剛見到她時，她尚知自己來自西邊一個很遠的地方，識得一些漢字，有時會說你們的語言。未及半年，她已完全忘記以前的事，忘記關(guān)于她出身的一切，只記得從見到我之后的日子。我時常教她習字，可我越教，她反而記得越少，可我和她說其他事，她明明可以記得。所以我猜測，她是自己選擇全部忘了?！?/br>
    小王爺張了張嘴，想反駁什么，腦海中突然閃過若初說過的話，讓他再無話可說。城定仿佛看透了小王爺?shù)男乃?，上前幾步，接著說道：

    “她一路被賣到揚州，我是在煙花巷里見到她的。揚州大旱，生意難做，鴇兒開張不久便關(guān)門，干脆賣丫頭抵租。我初見她時，她瘦骨嶙峋，渾身是傷，不管問什么都不敢答，就算家里沒有外人，也總是躲藏起來，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吃我給她的食物。我大概能想得到她之前過的是什么日子，也能理解她不愿再想起來的苦衷?！?/br>
    見小王爺猶疑，城定又道：“她忘了她是誰，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她可以以一個全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再不必想起從前所受的磨難，只記住今后美好的時光，這不好嗎？退一步講，就算都想起來了，物是人非，難道不是又一種痛苦嗎？”

    小王爺背對著城定，靜靜聽完他的每一個字，一改之前戲謔的口吻，冷冷道：“你以為你三言兩語就能說動我嗎？”

    “我沒有想過能說動你，你這么聰明的人，不須我說，自己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不過我想告訴你，無論你怎么想，最好別癡心妄想。”

    小王爺微微側(cè)頭，嘴角浮上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你要真有命回來，我就把她讓給你?！?/br>
    城定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而堅定，“不用你讓，她是我的，誰動誰死。”

    小王爺再沒有回頭，轉(zhuǎn)頭走進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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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更作者實錘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