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本也沒指望他回答，吸了口煙慢悠悠的接著說：“我們的話講了你也不懂，現(xiàn)在不是都講究科學嗎，科學家研究出人死了后會輕幾兩你知道不？”

    關于靈魂重量的話題，很多科學家都用將死之人做過實驗，趙?；蚨嗷蛏僖彩锹犝f過的，他點點頭，問道：“是靈魂嗎？”

    老頭嘆氣：“你愿意叫靈魂也成，我們這行管這叫死氣，能有重量的是死氣，只有剛死之人才會有的，等他死氣散盡了，一點重量也沒了，才能叫魂魄。你愛人死在這屋里？可那也不對啊，這死氣輕的很，幾乎感覺不到，里面也不光是人的死氣，還有一些東西物件的死氣，這是怎么回事兒？”

    趙睿吸了一口氣，準備將一切和盤托出。

    “幼寧他……死在外面，不過這幾天，他都和我在一起，在家里。”

    黃老頭吐出嘴里的煙驚詫的問：“死在外面，還回來了？不能啊，人剛死沒成魂魄之前是離不開尸體的啊？如果成了魂魄，那輕易的也是不可能被人看見的。何況，你這屋子里不光有人的死氣，還有別的東西，莫非他全帶回來了？”

    黃老頭把水煙壺放下，表情有些嚴肅。

    “小伙子，給我講講怎么回事？”

    “……我那天凌晨6點左右看到幼寧，他……他和第二天在醫(yī)院里看見他的……他的、他的、尸體……對不起……” 趙睿仔細的回想每個他能想到的細節(jié)，講到哽咽處幾不能言，停頓下來，“血跡、殘破的衣服，手里拿的東西……和在醫(yī)院里看到的他都是一樣的。從醫(yī)院回家他卻在家里，能換衣服吃東西……除了體溫和影子，其他的和活著一樣……只是一直喊頭疼……昨天早上，他就消失了……”

    趙睿經(jīng)常陷入自己的回憶，老頭也不催，只是坐在那拿著煙袋一下一下輕輕的磕著地。待他斷斷續(xù)續(xù)的將事情講完，老頭又續(xù)上一壺煙，沖趙睿點了點下巴說：“把你脖子上的東西摘下來我看看?！?/br>
    這人，竟然知道他衣服里戴著東西，這黃大仙也許真的可以讓自己見到幼寧。趙睿從領子里拉出那刻著十二字佛家箴言的銅牌，恭敬的遞給了黃老頭。

    老頭手頓了頓，接過小銅牌，拿著那牌子反反復復的看，摸索著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紋和箴言。

    過了許久，老頭慢條斯理的說：“萬物都有靈，你認為呢？”

    趙睿迷茫的看著黃老頭，不知道他為什么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你愛人回來的時候穿著的衣服帶著的東西，是那些衣服東西精魄所化的死氣，只是那些東西不像人那么強，衣服那些東西的死氣跟著你愛人回來后很快便散了。你愛人執(zhí)念深，雖說人剛死時只能成為死氣跟著尸體走，但這死氣也是看不著的，死氣沒有化為魂魄前更不會離開尸體。你愛人卻回來了，他能回來，還跟個正常人一樣，多半和這牌子有關系，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是不是一直帶著這牌子？”

    趙睿點頭，“幼寧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昨天早上他走的時候，自己才知道……”

    黃老頭咂口煙嘆氣：“人死了就是死了，該走的時候，還是會走的，他是鬼，你是人，畢竟人鬼殊途，各有各的世界，終究是你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你。緣分到了，想開點吧！”

    趙睿激動的站了起來：“我不相信，我和他的緣分，不可能就這樣斷了，你能幫我的是不是，你要多少錢，多少都行，……”

    趙睿十分激動，語無倫次的沖上去抓住老頭的衣領。

    老頭揮開他的手，想了很久才說：“我先試著讓你見他一面。先告訴你一聲吧，他要是生前沒有什么大惡，是不用費時走審判懲罰那一遭的，也許這會兒早都投胎去了。話說回來，他這魂魄一路聽著斷魂鈴過去，等到了地府，該有的記憶也早都沒了，你就算看到他，他也不一定記得你?！?/br>
    “不可能，不是喝孟婆湯才會忘卻前塵嗎？不是你還能招魂上來嗎？那些招來的魂，如果忘記了，怎么會……”

    黃老頭哧的笑了一聲，“來來往往每日多少魂魄去地府，地府里哪有多鬼差，誰來做湯。這人不會帶著記憶投胎是不假，可跟孟婆那老女人沒關系，這陽間沒死過的人又怎么知道地府里什么樣子，不過是猜想罷了。”

    老頭不好意思的搔頭又說，“我那個招魂，嗨，平日里也就是騙點錢花，不過施場法術讓人做場夢罷了。實話不怕你聽，我這趟來，要不是覺得你家這死氣有點奇怪，還有你這銅牌子有些來歷，我也是不會管你這事兒的。陰間陽間，陰陽路不同，各界有各界的規(guī)矩，哪能說招魂就招回來的?！?/br>
    “可是……”

    老頭擺手打斷趙睿的話：“我最多送你去見一面，你見不見？別的話，你不用再說，見面已經(jīng)是我的極限，其他的，我沒有能力幫你?！?/br>
    ……

    12：地府

    老頭命他躺好，閉眼凝神。枯瘦的手指按著他的眉心，趙睿明顯的感到飛機起飛時的失重感，恍惚中，看見自己平躺在沙發(fā)上。眼前白霧重重，趙睿被濃霧包裹著飄了起來，耳邊聽的見若有若無的鈴聲，二十年的記憶如電影鏡頭般瞬間在眼前閃過，他看見父母親友，看見師長同學，看見童年的自己。

    還有……

    張幼寧。

    他很想睡去，思緒變得茫然，不自覺的跟著鈴聲飄向路的盡頭。

    “凝神，不要聽鈴聲！！”

    黃大仙的聲音忽然在腦海中響起，趙睿打了個激靈，陡然清醒了過來。

    待眼前看的見東西時，他狠狠的吃了一驚。身邊有很多人，表情漠然，走向同樣的方向。

    這里，其實是很美的。只是，太過的安靜了。

    天很藍，雖沒有太陽，卻并不陰暗。腳下是一條寬闊看不見盡頭的路，路邊滿是長滿花朵的樹木。

    偶爾會有花兒飄搖著落到了地上，被白霧包裹著逐漸變大，慢慢的變成半透明的人影，左邊是個鬢角蒼白的老人，右邊又飄忽著過去了一個殘腿的少年。人們的臉上有著瞬間的輕松，然后便是漠然。

    黃大仙嘆口氣，“這樹上許許多多的花皆是世間之人，在這陰司路上，人和人之間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一朵凋落的花而已。”

    “來自來處，歸去歸處。做的孽多了，本命花的顏色就會變深?！苯又质种斏鞯膰诟磊w睿：“跟著他們一起走，看見任何事情都不要吃驚，不要過問，切記不要露出表情！這些魂魄都是去往地府的，如果前面有車，混在魂魄里上車?！?/br>
    趙睿沒有多問，略微抬眼遠望，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一排白色的大車。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車竟是紙糊的。

    趙?；煸谌巳褐校捅娙艘黄鹕狭塑?。

    黃大仙再次叮囑他：“不要挑選座位，不要往后走，按照順序看見位置就坐。不要東張西望?！?/br>
    趙睿跟在那瘸腿少年的身后坐下，他學著少年的樣子，挺直了背卻不后靠，緊并兩膝將兩手放在膝蓋上規(guī)矩的坐好，僅用余光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車上左右各兩個位置，車身窄而長，車頭處掛了黑色的鈴鐺，不停的鈴鈴作響，大概是黃大仙所提過的斷魂鈴。

    趙睿心中忐忑……幼寧，你還會不會記得我？

    一只黑貓守在車尾，待人坐滿后，輕盈的跳起身來，走到車門處將門合上，路過趙睿的時候，黑貓輕輕的頓了一下，碧綠色的貓眼向趙睿的方向掃過來。趙睿面無表情，兩眼直直的看著前方。那貓看了他幾眼，繼續(xù)走到車頭處，端坐在斷魂鈴的下方。

    黃大仙得意洋洋的說：“小子表現(xiàn)的不錯，那貓只是感覺到你身上的生氣，不過，老頭我也不是吃素的，這些低等的鬼差是看不破你的?！?/br>
    排隊落車，看著車外密密麻麻的人群，趙睿有些緊張。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他怎么才能在這么多人中找到幼寧。

    “走的慢些，左邊最后方人少的地方，紅衣鬼差的后面?！?/br>
    趙睿根據(jù)黃大仙的指使逐步的放慢腳步，漸漸的落到隊伍的最后面。

    黃大仙語氣很嚴肅：“小子，帶你進來違反了陰陽道的規(guī)矩，我只能做法讓你混在死魂里進來。但生死簿上你陽壽未盡，進鬼門要核對資料，你混不去的。我現(xiàn)在附身到鬼差身上，帶你進去看看，但你只能看，什么也不能做。我可以盡量去找他，但能不能找到，就看你們倆的造化了。不管找不找得到，時間到了必須要走，魂魄離體太久，你的身體受不了。好了，現(xiàn)在走過去，站到紅衣鬼差身邊?！?/br>
    趙睿向右湊了一步，那紅衣鬼差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過頭去。

    天旋地轉(zhuǎn)之后，趙睿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紅衣，心知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紅衣鬼差的體內(nèi)，他正準備向前走，身體卻忽然不聽使喚，黃大仙的聲音再次傳來：“你不了解這地府的規(guī)矩，不能由你來控制這身體，你只能看和聽，其他的，必須由我來做?！?/br>
    趙睿只能服從。

    ……

    紅衣鬼差揚揚手，沖門口做魂魄審查的幾個鬼差打了個招呼，便晃晃悠悠的走進了資料室，抬頭望望架子上層層羅列直到屋頂?shù)臅聿唤麌@了口氣。

    今年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才剛剛9月份，生死薄竟已經(jīng)堆的這么高了。

    “小子，張幼寧死亡的準確時間？”

    “9月3日凌晨2點40分?！?/br>
    “一般14日之內(nèi)的資料都在這里，3號的卷，這一排，啊……這卷就是2點到3點的?！?/br>
    紅衣鬼差念動咒語，那書本飛落到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