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拉住了母親的衣角，聞言好奇地向著胡同深處望去，那胡同背著光，只隱約能看到一間老屋，黑漆漆的木門緊閉著，仿佛隔了陰陽。

    待母子三人離開，一抹紫影沒入胡同中，徑直來到老屋前，慢慢推開了木門。

    木門后是一條長徑。年代久了，長徑上鵝卵石已是所剩無幾，剩下的寥寥幾顆被鞋底打磨的十分光滑。掠過長徑，往前是一個圓形拱門，門后不遠(yuǎn)處便是一個荒了的花園。穿過花園盡頭處是一方巨石，那人穿過巨石，徑直走進(jìn)角落邊上的一間廂房內(nèi)。

    廂房內(nèi)十分寒冷，最中央放著一張玉砌的寒床。那人緩步走至床前，伸手將眼前淡紫色的帷幔扎起。一個面色慘白的女人躺寒床上，身上蓋著一件大紅鴛鴦被。墨發(fā)散至床邊，發(fā)稍淋了些許白霜。她緊閉著雙眸，面上毫無生機(jī)，嘴唇呈淡紫色。

    將鴛鴦被從女人身上移開，霎時一陣?yán)錃鈸涿娑鴣?，他把女人扶靠至床邊，輕輕攏了攏自己的衣服，抱怨道：“你這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呢?！?/br>
    說著從懷里拿出一把玉梳，將她的頭發(fā)全部攏至身后，一下一下梳弄，邊梳邊道：“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三梳兒孫滿地?！?/br>
    有冰粒自發(fā)間落上玉梳又滾至掌心，不一會兒便融成了水珠，順著手腕滑入袖口中。

    “閣里的老人都說結(jié)親梳發(fā)最講究，歌謠朗朗上口記得清楚，卻是一個都沒能上了花轎?！?/br>
    墨發(fā)在指尖纏繞，凌亂的散發(fā)被束成一個精巧的同心髻，男人拿出一根金釵，那釵頭鑲著一朵盛開的玉質(zhì)芙蓉花，將金釵女子發(fā)間，他輕聲道： “你之前說的玉頂芙蓉釵我拿到了，你看，是不是很好看?！?/br>
    女子沒有答話，任由他動作。

    “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去看芙蓉么？云州的芙蓉花就要開了?！?/br>
    男人將女子攬入懷里，緩緩道:“還記得你在閣外種的那棵芙蓉樹么？它發(fā)芽了，長得很快。”

    “顧檀上次把酒灑在那顆芙蓉芽邊上，被我罵了很久。”

    “我記得你過，你更喜歡叫它合歡對不對？年年如意，歲歲合歡。”

    男人撫上她的臉，眼底哀傷：“阿瑾，醒來吧，等你醒了，我就帶你去看芙蓉花?！?/br>
    “我們便一起，歲歲合歡?！?/br>
    …………

    蕙蘭就住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農(nóng)家院里，距離那條胡同僅隔了兩條街。她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拿著剛買好的胭脂，還未走至門前，便聽著院里傳來一陣鴨叫，推開門一看，一人正站在鴨圈前，握著搉下樹枝，不停逗弄著幾只灰鴨。幾只脾氣好的，扭過頭去懶得理他；脾氣不好的，瞪著兩只綠豆大小的眼睛，對著罪魁禍?zhǔn)讚潋v幾下翅膀，呱呱叫幾聲，若不是籬笆阻攔，大有與始作俑者一絕高低之意。

    “阿檀？你怎么過來了？”

    蕙蘭將胭脂放置石桌上，見石桌上多了一個熟悉的油紙包，無奈道:“又是棗泥糕？”

    “隨手買的?！?/br>
    顧檀扔下手中樹枝，拍了拍手坐回石凳：“今日閣中無事，就過來看看?！?/br>
    說著將桌上的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四塊精致的花型點心，三塊約莫手掌大小，剩下一塊卻只有其他三塊的一半。

    大寶二寶早就圍繞在桌旁，兩雙眼睛緊緊盯著桌上的點心，顧檀伸手摸了摸大寶的頭頂，隨手取出兩塊棗泥糕遞給他們，“這點心太甜了，吃多了對牙不好。”

    兩個孩子捧著點心，只顧著手中美味，哪里還聽進(jìn)他的話，只是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便一溜兒煙跑開了。

    盒子里還剩兩塊點心，一大一小。蕙蘭望著點心分了會兒神，忍不住嘆息道：“黑山走了，這個小的當(dāng)是剩下了?！?/br>
    黑山是顧檀從街上撿來的黑犬。

    收養(yǎng)黑山那天，它正與幾只野貓爭食，顧檀一時興起幫它趕跑了野貓。那時黑山?jīng)]有離開，盯了他半晌后沖他低吼幾聲，似是在引他走入草窩。顧檀覺得有趣，想也沒想就隨它去了，待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草窩中還臥著一只黃犬。黃犬身上多處受傷，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身上血跡已經(jīng)干涸，凝固在亂糟糟的皮毛上。

    顧檀這才明白，黑犬是在求他救命。

    閣內(nèi)養(yǎng)犬不方便，顧檀將兩只犬寄養(yǎng)在蕙蘭的農(nóng)院中，每月付給她二兩銀子，抽空便去看看。還記得剛帶回他們時，黑犬總是寸步不離的守著黃犬，蕙蘭還篤定的說黃犬必然是黑犬的伴侶。

    顧檀為黑犬取名黑山，為黃犬取名黃河。奈何黃河實在傷得太重，僅僅撐了一個月，最后便死在了窩里。

    那夜，黑山守在窩前，低嚎了一夜，從此便不再吃東西。

    “還是走不出來啊?！?/br>
    蕙蘭從桌上拿起棗花糕，語氣十分惋惜：“前幾天還吃了點粥，本想著它已經(jīng)沒事了，哪成想第二天就死在了窩里?！?/br>
    顧檀手指頓了頓，將那僅剩的半塊點心包起，問道：“埋在哪里了，我去看看?！?/br>
    后院的老樹下立著兩個并排的矮墳，幾片落葉自枝頭落在地上，蓋在墳頭。

    顧檀將點心放至墳前，蕙蘭站在一旁，不由輕嘆一聲，“你說這是何苦呢?！?/br>
    顧檀望著兩座墳，想起初見黑山時的情景，淡淡道：“終究是放不下。”

    生時尚且相伴，死后自然也要成一對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