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兩人在路上閑話，我不免便問了幾句高士雯的案子可否有什么新的突破。不料賈淳青的臉色一暗，恨恨道，“高大人在丹州做鹽運使這么多年，勤儉廉潔，誰能料得最后竟遭了小廝的毒手！方才下官去宋大人處，就是為著商議大狗與二狗的處置方法?！?/br>
    頓了頓，他又道，“大人可知宋大人審出了什么？”

    見我搖頭，賈淳青愈發(fā)咬牙切齒，“那兩人竟是揚州來的，雖不曾再說什么，但下官想著該是黃老爺?shù)氖止P。”

    在京師時圣上說過，鳳相原想叫我去黃克宗處，想來黃克宗與鳳相才是知根知底的故交。

    我腦子一轉(zhuǎn)，想著莫非是大狗二狗偷出來的東西里涉及了什么，所以要殺了高士雯轉(zhuǎn)道去揚州，然后經(jīng)由黃克宗將這些東西交給鳳相。只是原先聽著，賈淳青等人與高士雯并不大對付的樣子，如今又急著處置這兩個小廝，是他們自導(dǎo)自演的一場戲也不是沒可能。

    昨日我便下了定論，大狗和二狗，以及高府上上下下的小廝們都不能死。

    無論到底是受誰指使，只怕要挨個兒撬了他們的嘴才能清楚。

    “黃老爺與高大人可有宿怨？”我佯裝不懂，“不然高大人已然致仕，非得殺了高大人又是為著什么？”

    “大人是真不懂？”

    賈淳青又道，“黃老爺是鳳相一手提拔，自然想替鳳相搞垮方家?！?/br>
    搞垮方家，那也得該高士雯在臨旸郡遇害，且與方靜脫不了干系為好，怎的在平湖郡就動了手？

    我滿腦子疑問，但因到了鹽庫，是而全收進(jìn)了心里。

    鹽庫的庫使一早便接了信，見我們到了，連忙開門將我們迎進(jìn)去，我取出平湖郡的賬冊，與那庫使拿來的一條條核對。府衙中的賬冊我已看過多次了，條目都記得清楚。

    “這一例……”

    我點了點鹽庫的帳子，“怎的府衙的賬冊上沒有寫？是你們不曾報上嗎？”

    這一例是六月月末結(jié)余的鹽，既不曾算入下個月當(dāng)中，也不曾送入府衙，顯然是這些庫使們每天順一點的小手段。我心里明白的很，每處府衙都是這樣，只是實在討厭他們這幅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臉幼印?/br>
    “大人，這……”那庫使笑了一聲，轉(zhuǎn)向賈淳青道，“賈公子，這位大人莫不是第一次做鹽運？竟連這點規(guī)矩都沒聽過?！?/br>
    賈淳青也過來笑，“孟大人，事事較真兒，這路可走不遠(yuǎn)?！?/br>
    這句話有些耳熟，于是我又想起了馮建。

    想起馮建，免不了就想起了蘭臺。

    忽而又想到如今蘭臺令已是劉成文了，年紀(jì)輕輕便官居從一品，放眼整個大夏，大約也就鳳相堪與一比。鳳相說劉成文的性子也是有些拗的，與明誠之有些像。

    如今高位官員中，似乎也就劉成文是這樣的性子。

    旁的內(nèi)閣那些，甚至鳳相，都是輕言好語，平易近人。如馮建所言，不大重要的事情上，從不會事事較真兒。

    于是我也笑了，“你們著急什么，本官只是問問，看看這些鹽是不是進(jìn)了該進(jìn)的地方?！?/br>
    庫使會意，連忙對我躬身，“大人這話就見外了，下官在這兒待了這么多年，這些規(guī)矩還是懂的。每月結(jié)鹽，自然是先交到大人手上。”

    “那就好?！?/br>
    我隨他進(jìn)去，挑了幾箱鹽打開看了看，箱子上標(biāo)了平湖郡，都是精鹽。

    “這是這個月新來的，下官一箱箱稱過，都對得上?！睅焓褂帜昧艘粋€賬本，“這是每日下官們的考勤與運量，大人看看？”

    敢拿給我看的，自然是條條都對得上，我只瞟了一眼，“很好。”

    出了鹽庫，我又挨個兒認(rèn)了認(rèn)幾個常值守在此的庫使，賈淳青一言不發(fā)的跟著我，直到我們離開鹽庫了方才舒了一口氣，笑道，“下官還擔(dān)心大人第一次做這些，被那些庫使暗中使壞，不想大人竟是行動言語都有板有眼的，下官真是白跑一趟了?！?/br>
    我又笑了一聲。

    “宋大人那頭案子就要結(jié)了，左右大人無事，不如過去看看？”

    賈淳青又開口。

    這一次開口卻是委婉的逐客，畢竟這是平湖郡府衙里的事，我實在是個無關(guān)的閑人。但我依舊裝聾作啞，笑道，“自然是好的，畢竟此事被本官撞上了，還是知道首尾才好放心?！?/br>
    宋岸住的院子也掛了一塊匾，上頭只簡簡單單的寫了“提刑”兩個字。據(jù)說宋岸不曾成親，所以日夜出入都在這里，只是尋常人極少往他那院子里去，賈淳青提起來，也是一臉嫌棄的樣子，“那院子陰氣太重了些。”

    “無妨?！?/br>
    我是不怕死人的。

    年幼時逃荒，遇見不止有死人，還有比死人更可怕的情形。

    后來西嶺村遷址，一路上也免不了生生死死的事情。

    我見過衣不蔽體的婦女，只要一塊餅就可以與幾個人同時滾到在路邊草叢中；我見過本是結(jié)伴同行的好友，卻因為幾口水大打出手，后來打死了人，周圍的流民們都圍上去搶著吃生rou；我甚至見過體力不濟的年輕人，防著暈倒，一刀扎在自己的腿上。

    我本就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人，又怎么會怕死人呢。

    “大人請?！?/br>
    賈淳青躬身一讓，將我讓進(jìn)了宋岸的院子里。

    這院子構(gòu)造也簡單，左右各兩排屋子，正對著的該是宋岸日常起居之處。我看了一眼，隱隱見左邊當(dāng)中的屋子里放了許多箱子，正有一個仵作從里頭跑出來，瞧見我們，連忙躬身，“賈公子，孟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