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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掏出了一錠銀子,“最好的金庭玉華先上四壺,茶點要玫瑰花餅和云片桂糕。” 小二微微挑眉,接了銀子,轉身便要去換茶。 “孟大人,其實這家的金庭玉華還有點子澀,并不那么好?!毕惹澳悄懽由源蟮墓拥?,“何況稍坐片刻,喝這樣貴的茶,有些……” “哪有虧待自己肚子的道理?!?/br> 我笑了一聲,問那位公子叫什么,家住何處,是幾時入得京師。 這位公子叫寧仲義,字然因,看著年紀輕輕的樣子,卻比我還要大些,原是同我那一年一起中的榜,只是落在榜尾,所以未曾見過。開始授了京郊云縣的縣令,去歲年末才調進內府庫成了修撰史書的公子,算來是六品的官階。 同行的那幾位見我與寧仲義相談甚歡,漸漸的便也放開了膽子,紛紛說起了圣上要修的《通史》。 只說了片刻,那小二已端了茶進來,身后還跟著三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每人手里托著一碟四樣茶點,先前還帶著不屑的樣子,如今已笑的服服帖帖了,“大人,這是咱們佟欣茶莊最好的金庭玉華,這兩樣是大人點名要的玫瑰花餅和云片桂糕,這兩樣是咱們掌柜的另送的,說咱們家的金庭玉華,與這青團和黃米涼糕一起吃著更有風味呢?!?/br> 幾位公子瞪直了眼睛,唯寧仲義壓低了聲音對我道,“大人,方才下官便是有意讓他聽到,這些人向來勢力慣了,得讓他們好好吃吃苦頭?!?/br> 我點點頭,讓小二將茶與茶點分處放好。 那小二又笑了一聲,“大人,這銀子……咱們掌柜的說咱茶莊也沒多好的茶,這幾樣恐怕大人也吃不慣,所以今日茶資咱們掌柜的墊付了,這銀子還請大人收回去罷?!?/br> 寧仲義沖我眨了眨眼,我一笑,毫不客氣的將那銀子從小二掌心中撿起來,“也好,告訴你們掌柜的,以后我常來,茶可得備好了。” 小二又點頭應了,見我們不再有旁的吩咐,才躬身退了出去。 下午回了蘭臺,那些內府庫的公子們果然不再怕我,有事無事都會往我這里站一站。只是我初接手,對這些事務到底還不熟,到了下值時還沒有完成胡中澤交代的任務,還差多半卷,大約還得多半個時辰。 旁人紛紛走了,唯寧仲義在我身邊多坐了一會兒。 “其實往日里大人是不必做這么多的,只是蘭臺做這個的史官這幾日結婚的結婚,生病的生病,養(yǎng)老的養(yǎng)老,說來也怪,都趕巧了……哎大人,這塊可不應該是這樣,《魏碑雜記》上‘元王更服易俗,行同鮮卑’,這個應該比《大秦記事》還要早些,且有雜史可以佐證當時確實是秦元王提出,并非瑛武太后提出的。” 我依著寧仲義的話去查了查,果然是他說得對。 就這樣絮叨皆之指正,又寫了半晌,總算是寫完了,打算去胡中澤那邊簽字下班。 胡中澤比我還要忙,他正帶了兩個史官修著先前整理出來的大夏開國以來的種種事,見我與寧仲義出來,他先是一怔,接著便接過我手中謄出的書卷大致翻了翻,“今日辛苦。明日來了,甲字一到五號都是先秦的,我估摸著你也該倦了,回去早些歇息吧,明日只怕要做的更多?!?/br> 我點頭,對他拱了拱手。 寧仲義跟在我身上也躬身拱手,頭都不敢抬。 “大人,都是大人,怎的這胡大人看起來就要嚴肅些。下官在胡大人面前,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哎大人,這邊有家小館子,環(huán)境幽靜,飯菜也還算家常,今日晚了,不如咱們在這里吃吧。” 也好,我也愿意在外邊多磨蹭一會兒。 隨著寧仲義進去,一直上了二樓,進了一家包間,寧仲義要的都是家常菜,小二亦是態(tài)度很好的錄下去傳。 “曾經(jīng)下值晚了,下官們常與褚史官、鄭史官在此隨意吃些。” 寧仲義笑著給我斟茶,“說起來,褚史官也是那年與大人一同中的榜,只是中榜后就分在了蘭臺做史官,一直到了今天。褚史官便是那個生病請假了的,鄭史官卻是禮部杭老爺親自登門保媒,今日成親的。之前還有一個傅史官,年紀大了,前幾日剛剛致仕,周老爺還沒尋下合適的人選。” 我一一記在心里。 第26章 第二日照例是翻書、斟酌、查閱、謄錄,午間我忙起來便未曾出門,叫寧公子他們帶了些青團回來,就著開水吃了,勉強充饑。就這樣近乎一動不動的,便又坐到了天光將盡的時候。 我抬起頭往窗外看了看,最后的光徒勞的掙扎了片刻,便墜入了那濃黑與深藍之中,頃刻便暗了。今日寧仲義說府上有事,所以跟著幾位公子一道早早回了府,此刻這堂內只有我一個人,將神思從眼前各個版本的史書上收回來,忽然覺得現(xiàn)下里這兩支蠟燭也太黯淡了些,似乎這椅子也太硬了,葦草墊子也不夠蓬松,坐久了渾身的骨頭都“咯咯”的響。 我伸了伸腰,將筆洗了掛在架上,把書卷收整好,在明日要翻閱的那一層上打了個標記。 此時胡中澤探頭進來,“孟大人,還不走么?” “就走了。”一切都歸置到原位后,我吹熄了蠟,“原先只道文書繁瑣,不想修史比文書要繁瑣許多?!?/br> “這世上哪有不繁瑣的營生,不過是各人的苦各人心里清楚罷了?!焙袧尚α艘宦?,伸手插上門閂落了鎖,“我見你中午也沒出去,恰好明日休沐,不如咱們晚上去吃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