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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遙在高處見林晉桓進門,縱身一躍從樹上跳了下來,惹得一簇流螢四下飛散。 林晉桓見他落了滿身的槐花,不由得好笑道:“大晚上在樹上做什么?” 薛遙忙著抖落著身上花瓣,頭也不抬地指著一旁的棋盤問道:“來一局?” “來就來?!绷謺x桓將礙事的旒冕袞袍除下隨手扔在一旁,與薛遙一同來到石桌前坐下。 眨眼間棋局過半,薛遙執(zhí)起一枚白子隨意落在棋盤上,在竹林境的這些年他成天忙著打打殺殺,棋藝并沒有半點長進。 眼看已無力回天,薛遙早已放棄抵抗。但他畢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如今也干不出把棋盤一掀就開始耍無賴的事,于是他隨口開始閑聊:“這里怎么變樣了?!?/br> 林晉桓毫不猶豫地落下黑子,道:“在你…后不久,清心堂就被人燒了?!?/br> 聽聞清心堂被燒,薛遙的心里不由得空了一瞬。這座小院承載了他太多回憶,好的壞的都讓人難以割舍。 在薛遙走神地功夫,他的白子被林晉桓提走。薛遙低頭掩去眼中的情緒,看似認真地打量著局勢,沉吟道:“燒就燒了,何必建一座新的?!?/br> 林晉桓將白子投進棋簍,平靜地說道:“先前住得慣了?!?/br> 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薛遙棋藝不精,勝負已經(jīng)很明顯,但林晉桓偏偏不想讓他“死”得干脆利落,始終不急不緩地拖著。 一片葉子從樹上飄下,恰巧落在棋盤之上。 “那個時候…”林晉桓停頓了片刻,才再次開口,言語間有不易察覺的躊躇。 林晉桓問:“那個時候是什么感覺?” 林晉桓這話問得含糊其辭,薛遙卻在片刻間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最近也許是觸景生情,他時常夢見那天發(fā)生的事,每每憶起不知吾捅入胸口的瞬間,刻在記憶里的疼痛總會立刻鮮活起來。 薛遙此人不喜形于色慣了,他隨手拂開落葉,輕飄飄地說道:“記不清了,一瞬間的事?!?/br> 林晉桓呼吸一窒,繼續(xù)問道:“你恨不恨我?” 這些天來兩人都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默契地不多提及往事。仿佛只要不提,他們倆就還可以好好地相處一段時間。 哪怕只有寥寥數(shù)日。 薛遙沒想到林晉桓會在這個時候開門見山。他有些許驚訝,但很快又緩過神來,隨即反問道:“那你恨不恨我?” 林晉桓聞言沒有接話,接下來又是漫長的沉默。薛遙心下明白,如果他們之間的愛恨可以用三言兩語說清,眼下就不會是這種局面。 于是薛遙開口道:“剛剛醒來的時候,我被困在鬼境湖底的那口棺材里。” 那口棺材林晉桓也進去過,不久前二人還在里面大打出手。 薛遙已被林晉桓的三言兩語攪和得無心下棋,他端起梅子茶,給自己和林晉桓分別斟了一杯,這才接下去說道:“那里沒有光,也沒有任何聲響,我整整花了一年時間才離開那個鬼地方?!?/br> 湖底暗無天日,每天只能靠著往事度日。每捱過一天,他便在棺木上留下一道刻痕。好幾次他被困得險些入魔,回過神來的時候總能發(fā)現(xiàn)頭頂?shù)哪景迳峡虧M了林晉桓的名字。 “我從來沒有想過還能和你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毖b將杯子推到林晉桓面前,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這段日子是我撿來的,我很珍惜。其實你說得沒錯,這條命確實還是欠你的,如果沒有關(guān)山玉,就算殷婆婆本事通天也復生不了一個死人?!?/br> 薛遙笑了笑,道:“所以恨不恨的,實在是無從說起?!?/br> 林晉桓放任自己看向薛遙眼底,沒有說話,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 薛遙意識到眼下的氣氛有些沉重,連忙打趣道:“怎么,你現(xiàn)在是不是特別心疼我?覺得自己特別不是人?” “都是你咎由自取?!绷謺x桓這才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林晉桓辟谷多年,這些日子跟著薛遙重拾了不少人間煙火,但這梅子的酸味依舊激得他的眼眶微微泛紅:“但那之后,我確實有悔。你我立場不同,你不過是做了你該做的事。” 薛遙沒有想到林晉桓會這么說,微微一愣,下意識就問道:“所以你才要去凌虛幻境尋我的下落?” 林晉桓避開薛遙的目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其實這句話剛問出口,薛遙就后悔了。是與否都是在往他的心里扎刀,他不想面對林晉桓否認后的失落,但又不忍心聽到他肯定的回答。 凌虛幻境乃半仙境,擅闖者需挨過九道天雷。 薛遙不想再執(zhí)著于這個答案。他隨意起了個話頭,準備將這個問題囫圇揭過。 就在這時,林晉桓突然說了一個字:“...是” 這個字像是打開了道封印,心里壓著的話便不再像先前那般難以開口。林晉桓抬眼望著薛遙,接著說道:“你并不虧欠我什么,待四合印一事結(jié)束之后,前緣盡了,你我便兩清了。” 是愛是恨,都不再提起。是走是留,亦不再勉強。林晉桓明白若不是他一再強求,薛遙在臨安的時早已消失于江海。 想通了這個關(guān)節(jié),林晉桓像是一夜卸下了重擔,眉眼間都輕快了起來。他端起杯子敬了薛遙一杯梅子茶,笑道:“提前恭喜薛左使擺脫九天門。” 薛遙回過神,手中的茶杯輕輕地碰了碰林晉桓的杯沿,臉上游刃有余地維持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