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自然是應(yīng)了。

    離此不遠(yuǎn)的桌子，坐了兩個人，似乎起了點(diǎn)爭執(zhí)，其中一個騰地起身，怒聲道：“莫非子杰兄以為我是此等坐吃白食之人，恕不奉陪了，告辭！”

    另外一人忙起身拉住他，好言好語相勸，卻是刻意壓低了嗓門。

    沒幾下，被拉住的那人又掙開對方，轉(zhuǎn)身就走。

    只是腳步太過匆忙，又低著頭，不小心就撞上胤禩他們所在的桌子。

    桌子本也不太牢固，被這么一撞，歪歪一斜，面湯全往胤禩他們身上傾倒。

    胤禛眼尖，拉住胤禩就往后躲，饒是如此，袖子也被淋濕了一大片。

    那人撞了桌子又被凳子絆倒，掙扎著起來，滿臉通紅，對著胤禛他們連連作揖。

    “對不住對不住，兄臺這衣裳多少，我賠！”

    “你賠得起嗎？”后面追上來的人，那個子杰兄嗤笑出聲。

    胤禛二人裝扮氣度都與這里格格不入，那人自然也是個有眼色的，思忖片刻，順勢拱手道：“在下張宏，字子杰，他弄濕的衣裳，在下會照價賠償，不知兩位貴姓大名？”

    撞翻桌子的人卻訥訥站在一旁，被那句“你賠得起嗎”堵得半晌作不得聲。

    胤禩看了他們一眼，見胤禛沒有敷衍的欲望，便隨手拱了拱：“我叫應(yīng)八，這是我兄長，兩位可是來參加大比的？”

    大比就是鄉(xiāng)試，三年一回，在各省省城舉行，此時是五月，鄉(xiāng)試一般定在八月，故而也稱秋闈。

    許多人因路途較遠(yuǎn)都提前來到，或寄住于親戚家中，或下榻于客棧旅店，以便能夠靜下心來專心備考。

    張宏本是有心搭訕，見這兄弟二人錦衣玉袍，若不是出生富庶商賈之家，就是官宦世族子弟，但若是官宦子弟，又怎會跑到這種偏僻地方來吃面，想來定是前者。

    士農(nóng)工商，自古商人地位最低，他這未來的舉人，怎么說也比商人之子要高貴許多。

    這邊張宏正打著如意算盤，盤算著要如何與這兩人結(jié)交，那邊胤禩就開口詢問，怎能不令他大喜過望。

    “正是，我看兩位公子器宇不凡，可也是來參加這次鄉(xiāng)試的？”

    識才

    胤禛不說話，自然是由胤禩出面。

    他看了胤禛一眼，笑道：“我等是京城人士，世代經(jīng)商，今日只是隨意出來走走。”

    話雖如此，兩人身上卻全無尋常商人市儈習(xí)氣，說是大家公子倒更像一些。

    張宏有心結(jié)交兩人，便須扯上一面大旗，他拉過那書生道：“這位是宛平縣科試第一名，岑夢如岑兄。”

    胤禛與胤禩相望一眼，顯然略有驚奇。

    凡是參加鄉(xiāng)試的學(xué)子，需經(jīng)歲試和科試，難度是層層遞進(jìn)的，宛平縣是京縣，位于北京城西側(cè)，也出過不少人才的，這人能考取宛平科試第一，顯然是有幾分才學(xué)的。

    胤禩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沒想到岑兄竟是如此厲害?！?/br>
    岑夢如顯得有些局促，他還惦記著因自己莽撞而弄臟兩人衣服的事情，忙道：“不敢當(dāng)，只是兩位的衣服……”

    “衣服不打緊，回去洗洗就是?！眳s是胤禛開了口。

    其實(shí)弄濕的也不過是袖口和衣角，兩人今天穿的又是深色衣服，看不大出來。

    胤禩接道：“擇日不如撞日，難得碰上兩位，不如到附近茶樓坐一坐？”

    他看此人甚是木訥，卻沒想到科考場上如此厲害，心下便起了些考究的念頭，再看胤禛，卻也露出頗感興趣的模樣，顯然與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幾人揀了附近一間茶館，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此時離鄉(xiāng)試不足兩月，京城學(xué)子云集，連這小小的茶館里也坐了幾個書生，正在那里高談闊論。

    這個岑夢如，初看并不起眼，口舌甚至還不如張宏來得伶俐，但細(xì)談之下，胤禩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漸漸聊得投機(jī)之后，岑夢如也放開了些，說話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謹(jǐn)，言談之間倒真有幾分才子的風(fēng)采，這科試第一名落在他身上，也不算奇怪。

    反觀張宏，雖然能說會道，滿面春風(fēng)，但過猶不及，在他們眼里，便沒有岑夢如那么持重。

    胤禩兩世為人，看人眼光自然分外毒辣，而胤禛生性內(nèi)斂，也不喜歡太過輕佻的人。

    八面玲瓏的張宏，不約而同被兩人在心里看輕了幾分。

    張宏與岑夢如沒有想到，這兩個人年紀(jì)輕輕，且出身于商人世家，但言談舉止，起碼是絲毫不露淺薄的。

    聊著聊著，話題不免就轉(zhuǎn)到今年鄉(xiāng)試上。

    張宏嘆道：“這鄉(xiāng)試可真是愁煞人了，只盼我今年不要再鎩羽而歸才好?！?/br>
    岑夢如為人厚道，雖然剛剛才跟他鬧過不愉快，此時見他有些垂頭喪氣，不由出言安慰道：子杰兄才學(xué)出眾，前兩次不過是運(yùn)氣差了點(diǎn)，所謂事不過三，此番定能高中。”

    算起來，張宏今年是第三次參加大比了，岑夢如卻還是初次。

    張宏笑得有點(diǎn)勉強(qiáng)，卻轉(zhuǎn)而問起胤禩兩人：“我看二位才學(xué)也不在我倆之下，為何不下場一試身手？”

    “我兄弟二人身上并無功名，自然也不能參加鄉(xiāng)試。”胤禩笑言，頓了頓，又道：“再說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做官一途，生意做大了，向朝廷多納些錢糧，又或者，修橋鋪路，開倉捐糧，至不濟(jì)，當(dāng)個醫(yī)者懸壺濟(jì)世，也都算是為百姓做了好事?！?/br>
    “說得好！”岑夢如一拍大腿，呼喝聲引得旁人注目，包括剛才那幾名書生。

    如果說剛才岑夢如只是覺得與這兩人聊得投機(jī)，現(xiàn)在便忽然有了得遇知己之感。

    他沒有張宏那般七彎八繞的心思，也不算太瞧不起商人，但總歸也覺得商人限于自身局限，見識不會高到哪里去，及至聽到這番話，讓他也禁不住熱血沸騰起來。

    喊聲過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失態(tài)，忍不住紅了臉?！耙粫r激動，對不住，應(yīng)公子這番話實(shí)在深得我心，做事何須講究出身，非仕途不可，只要有心有力，行遍天下也不怕，我今日方知商賈之中也有見識不凡的人，真是失敬！失敬！”

    說吧便起身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