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jié)閱讀_34
說說看,為什么? 因為只有將北雁徹底打怕了、打殘了,才能一雪康平之亂所帶來的恥辱,真正重振我大昭國赫赫聲威。 蕭宸雖仍未被立為太子,卻一直是被沈燮當成儲君教導的。沈燮善權謀、重實務,最常用的授課方式,就是鑒往知來、將各種歷史事件當成教材,引著蕭宸將之扳開來揉碎了仔細分析一番,從而判斷出事件的起因、過程、變數(shù),以及后續(xù)帶來的種種影響……而康平之亂這等于如今的大昭影響深遠的往事,自也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課。 也正因著如此,蕭琰興之所至的詰問考校雖來得突然,可蕭宸胸中早有丘壑,回答起來自沒有半點猶疑窒礙。 康平之亂的發(fā)生,不僅僅是因為北雁出了賀蘭遠這么個成功籠絡諸部人心的梟雄;更是因為大昭承平日久、銳氣不再,雖民生富足,國勢卻已由盛轉衰的緣故……如若不然,自我大昭立國以來、北雁尋釁擾邊之舉從未斷過,為何卻直到康平年間才釀出了如此大禍來?歸根結柢,不過是人人耽于繁華逸樂,居安卻不曾思危,這才導致北雁兵臨城下之時,各方守軍往往連反應都不及便已兵敗如山倒,以至于將大半江山失喪于敵手。 康平之亂暴露了我朝積弱不振的一面,便是后來成功收復了失土,對周邊各國的影響力和威懾力也已大不如前,只怕稍露頹勢,立時就會成為列國肆意掠奪爭搶的對象。而要避免這一點,最好的方式,莫過于直接以武力彰顯國威一途。 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徹徹底底地勝了北雁,自然便能壓下周邊列國日益增長的氣焰和異心,再保我大昭數(shù)十年安寧。 惶惶度日、茍且偷安雖能守得一時泰平;可若為長久之計,仍只有反客為主奮力一搏,方有一勞永逸的可能……蕭宸熟知帝王脾性,就算沒有前生的經(jīng)歷,也知道父皇選擇的永遠只會是后者。所以他雖也知曉其他斡旋周轉的可能性,卻仍只說出了他心中最好的那個答案來。 可這樣的回答,卻教聽著的蕭琰一時心下深為震撼。 他雖早知宸兒在政事方面的敏銳程度,也清楚愛子的能耐有多么出色,可這樣每字每句都說到了他心坎上的分析,卻仍大大出乎了帝王意料之外。 自隆興元年成功克復全境以來,他在政策方面一直以恢復民生、整飭吏治、蓄養(yǎng)國力為重,期間雖也在衛(wèi)平、鎮(zhèn)北二軍投下了不少的心思──這也是他當初急著要除掉高氏的一大原因──卻從未在朝堂間露出意欲興兵的口風。因有康平之亂在前,他就算在軍事上多費了不少心力錢糧,朝臣們也只以為他是防患于未然,并不曾意識到這位雄才大略的中興之主心底,其實一直有興兵北疆、從根本上斷絕后患的念頭。 但宸兒卻一語中的、用那種理所當然似的口吻說出了他隱而不宣的想法。 按說蕭琰身為帝王,對心思被人把握得如此透徹這種事,多少都該生出少許警惕甚至不快。可眼前這個人不是別人,卻是他十多年來一直掛在心尖上的愛兒,又讓帝王如何提得起半點陰暗猜疑的心思? ──若問這世上有誰是能讓蕭琰毫無保留地交付出全副信任、且愛重尤過于自身性命的,便非宸兒莫屬了。 所以意識到即使多年未見,他視若珍寶的愛子、他寄予厚望的麟兒也依舊與己心有靈犀之時,單純的喜悅之外、帝王更不由生出了那么幾分天意如此的宿命感來。 這一刻,饒是蕭琰性格沉穩(wěn)隱忍、十分的情緒往往至多流露出兩三分來,仍不由一個使勁兒將愛子抱進懷里狠狠搓了一頓,又捧起那張清美俊秀的臉龐往兩頰、額角大大親上了幾口,讓一旁瞧著的曹允等人錯愕之余亦是大為感嘆,心道別看那皇五子風頭甚健,真正能將帝王情緒牽動到如此地步的,始終仍只有二殿下一人。 但旁人如何作想,此刻的蕭宸都已再無力去揣測、顧及。 他先前沉浸在對北雁之事的分析當中,只一心想著要盡展所學、看到父皇贊許驕傲的表情,不想這表現(xiàn)好過了頭,竟將帝王刺激得直接動起了手──猝不及防下,那接連落上面頰的幾個親吻讓蕭宸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一時血氣奔騰、心跳如雷,體內(nèi)更難以自禁地竄起了陣陣熱度,竟隱隱有了那么幾分白日里酒意上頭時的迷醉醺然之感。 更別提此刻仍包裹著周身的、那令人心安沉淪的氣息、溫暖和力道了。 望著那近在咫尺、俊美無儔的熟悉面龐,感受著頰上殘留著的、干爽軟熱的觸感,難以言說的酸脹酥麻瞬間充塞了少年心口,讓他神情一時有些恍惚,既沉迷于這樣親密無間的接觸、又帶著那么幾分連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渴盼和空落…… 宸兒? 蕭琰畢竟是極為自制的人,短暫的失控后很快便恢復了原有的理智,自也不曾錯過懷中少年此刻怔忪癡楞的表情。 他雖不知愛子此刻怔楞若此的理由,但想到自己方才一時激動,竟忽略了宸兒早非昔年孩童的事實徑直抱著人親上了好幾口,便不由老臉發(fā)紅、有些尷尬地一聲輕咳: 抱歉,是父皇唐突了,一時高興過了頭,忍不住便像你小時候那樣……可嚇著了? ……只是有些懷念而已。 藏下了心頭因那一瞬的癡迷沉淪而掀起的滔天駭浪,蕭宸搖搖頭、輕描淡寫地將自個兒的反常就此揭了過,隨即語氣一轉,將話題拉回了此前正談著的事情上頭: 孩兒對北疆之事的分析可還妥當么? 自是極好的──如若不然,父皇又怎會表現(xiàn)得如此失態(tài)? 帝王笑著道,并不吝于對次子的贊美,宸兒一直都是朕的寶貝、也是朕的驕傲。 父皇…… 聞言,蕭宸訥訥應了聲,清美的面龐卻已因那過分直白的稱贊而再度染上了陣陣紅霞。 看著愛子面若桃花的動人模樣,蕭琰一瞬間幾乎有種沖動想再次低頭親一親少年鮮嫩欲滴的粉頰,卻終究還是逼著自己將之壓抑了下,只抬掌輕撫了撫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端美容顏,輕聲道: 朕此來昭京,所為為何,宸兒應該相當清楚才是。 ……嗯。 你是朕的愛子,日后將要延續(xù)國祚的承重之人,有知兵事之心雖好,但若因此疏忽了自個兒應盡的本分,便只是舍本逐末的愚蠢舉動而已……比起繼續(xù)隱瞞身分到軍中又或江湖上歷練,你更該做的,是回京肩負起儲君的名位與責任,盡快于朝堂上樹立威望才對──莫忘了,若是整個大昭都知道朕的宸兒有多么出色,不僅于整個朝廷的穩(wěn)定大有裨益,也能減少許多無謂的爭端。 次子本就是蕭琰心中唯一的儲位人選,只是因著高氏之事和其后的種種波折而未曾付諸實行而已。如今宸兒身子盡愈、又有了相當?shù)淖员D芰Γ赃€是盡早將儲位定下得好,也省得某些人心存妄念、由此生出了不該有的野心。 帝王雖未將心中的顧忌說得太過明白;但蕭宸有前生的經(jīng)歷在,自然很清楚父皇口中的爭端指的是什么。 儲位未定,就代表還有爭取的可能;而身為皇子,又有誰不曾做過榮登大寶、登極臨視的美夢?如非父皇正當盛年,幾個兄弟也才剛到了臨事的年紀,只怕人心浮動下,整個朝堂早已徹底陷入諸子奪嫡、派系傾軋的漩渦當中了。 事實上,蕭宸前生之所以落得那般下場,也正是因為身分特殊,讓那些爭儲爭到瘋魔的人當成了心腹大患所致。 按說他上輩子經(jīng)歷了那么一遭,對儲位空懸的隱患本該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警覺才是??墒掑酚讜r──這里指的自然是前生──曾有過的志向和野心,早在那數(shù)千個纏綿病榻的日子里被病痛徹底消磨了殆盡;就是重活一世,有了從頭再來、徹底翻盤的可能,他也始終不曾真正將父皇托以家國重任的言詞往心里放,自也不會想到自己久未歸京以致儲位空懸,會令前朝后宮掀起多么大的波瀾。 他雖滿心渴盼著父皇的寵愛與關注,卻不像其他兄弟又或那些個后宮妃嬪一般,是為了藉此換取更高的位分、更大的權力。這些年來,他心心念念的始終都只是父皇一人,從不曾對那個人人欣羨向往的位子動過半點心思。之所以如此奮發(fā)向上、自我進益,歸根結柢,也僅僅是不想辜負父皇的期待、渴望能成為父皇的臂助而已。 也正因著如此,便是帝王不提儲位之事,蕭宸也早在父皇親往景豐樓尋他之時就已做好了回宮的打算。如今聽父皇主動提及,當即順著口風一個頷首,應道: 是孩兒想得淺了……一切聽憑父皇安排。 如此,讓人將該收拾的收拾、該準備的準備,三日后便隨朕啟程回京。 見少年應得干脆,本擔心愛子會否玩到心野了不肯回宮的帝王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雷厲風行地緊跟著做出了指示…… 還有……道別可以,可不準再找你那寧姓同窗喝酒,知道么? 孩兒遵旨。 三日后啟程雖有些趕,但父皇是拋下了公務特意前來迎他的,耽擱久了總不是個事兒,以蕭宸一貫知事理、又處處以父皇為中心的性子,哪還生得出半點意見?尤其他只需人跟著走就好,家當什么的盡可放著讓下人慢慢收拾,應承起來自無半分勉強。 只是想到父皇還不忘特意叮囑他莫要同敏行喝酒,許是對他此前喝得醉醺醺的事兒有些著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解釋道: 孩兒今日本是第一遭同人那般恣意暢飲。若父皇不喜,孩兒再不做便是。 ……這倒不必。朕只是擔心你酒意上頭,容易失了警覺為人所趁。要真想喝個痛快,父皇陪著你就是了。 孩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