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密布，黑霧蒙蒙，劍氣偶爾將這濃重的黑暗劃開，但很快就沉寂下去，與在黑暗中蟄伏的人纏斗著。

    潛昧城民眾紛紛出來，驚訝又恐懼地看著他們最信任的宮家家主與一個不知來歷的人纏斗在一起，將潛昧長河攪得混濁不堪，又把秋日變成如鬼界般陰寒。

    他們很少見過這樣的打斗，一時間手足無措，只能躲在房屋后悄悄探頭看著。

    他們既想讓已經(jīng)撕破臉的宮簾心死在這人手下，又怕這人也不過是另一個宮簾心而已。矛盾的心態(tài)讓他們愈發(fā)不敢動了，只能期望這倆人快點結(jié)束。

    宮簾心也沒想到絕無名修為竟然到了這個地步，但一看他身上陰氣就明白了，不由得嘲諷道：“以前靠著那把劍，現(xiàn)在靠著這種東西嗎？祁照影，你可真是讓我失望啊。”

    “……”絕無名輕松擋下他偷襲一招，反手一道劍氣，封住宮簾心xue位，但很快又被這人沖破，又是那如游蛇一般的真氣纏在他身上。

    絕無名身形一轉(zhuǎn)，以指尖為劍，劃破那鬼魅真氣，腕上陰氣猛地?fù)湎驅(qū)m簾心。

    宮簾心本就是靠邪術(shù)才獲得的修為，本不可能與正常修士一樣。但賽陘之前幫他穩(wěn)定真氣，而絕無名卻失去了劍。

    渡魂劍跟隨他多年，除了這把劍，絕無名不可能再找一把其他的以次充好。而絕無名修為雖高，但多年疼痛伴隨于身，心性早已不復(fù)從前，與宮簾心之斗不分上下。

    青未亡瞇著眼看著，對這兩人修為有了真正的了解，見他們久久分不出勝負(fù)，眼珠子一轉(zhuǎn)，一根藤蔓悄悄爬上前，準(zhǔn)備助他們一臂之力。

    但在藤蔓即將碰到兩人時，靈陣觸發(fā)，瞬間將其攪成灰燼。

    青未亡抬頭一望，不遠(yuǎn)處酒樓上，一身紅衣的京落暉對著他舉了舉杯，那擋住青未亡藤蔓的就是他。

    京落暉一腳踩在窗沿上，一邊靠著窗臺喝酒，饒有興趣地看著青未亡走上來。

    “坐?！?/br>
    他長袖一甩，將一張紅木凳推到青未亡面前。

    但青未亡只是看了一眼，就轉(zhuǎn)向京落暉，仔細(xì)打量著他。

    紅衣青年慵懶隨意，眼神卻冷漠深沉，與他記憶中的寒無櫟相差無幾。

    只是在這雙眼中，曾經(jīng)有他不該有的情緒。

    青未亡正想著怎么去找他，沒想到這人就自己上門來了。他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于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京落暉面前，還能笑著跟他打招呼：“一別多年，靈師也有了其他機遇?！?/br>
    “這機遇，不是你給我的么？”京落暉懶得跟他寒暄，只是將酒杯扔下窗臺，遠(yuǎn)遠(yuǎn)看著宮簾心與絕無名兩人，“當(dāng)初在甘京那個給我靈魚的老者，還有在溪家村的溪浣，應(yīng)該都與你有關(guān)吧?！?/br>
    他語氣平淡，看似疑問，實則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就是青未亡做的。

    若說他當(dāng)初一絲迷茫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只是始終找不到真正的線索。后來絕無名在無罪江給他的那一掌終于讓他清醒，京落暉也就是那時懷疑青未亡與絕無名有關(guān)。

    后來記憶恢復(fù)，所有猜想全部證實，京落暉也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快。

    青未亡笑容不變：“靈師這話就太過客氣了，靈師機遇，怎么會與我有關(guān)？”

    “原澹一手教出來的妖族……雖沒有他的遠(yuǎn)見，卻也不錯了?！本┞鋾熆粗?，這只妖族已經(jīng)不是那個傻乎乎的藤蔓妖。

    青未亡原本只是一根普通藤蔓，本沒有化妖的肯恩，只是受了原澹點化，之后就口口聲聲說要做原澹的妖將。原澹死時，這只藤蔓妖也被抓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京落暉將原澹帶走。

    在恢復(fù)記憶后，京落暉其實沒怎么想起過這條藤蔓。

    在他的印象里，這條藤蔓實在是傻得可憐，把原澹當(dāng)作神一樣崇拜，明明看到了妖族已經(jīng)想舍棄原澹，卻始終想為他的大人留一點顏面。

    死時的顏面，死后的顏面。

    原澹點化他，只是一個心血來潮的意外，平時對這條藤蔓也并沒有多關(guān)心。

    京落暉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讓青未亡執(zhí)著這么多年想為原澹復(fù)仇？

    就因為點化之恩嗎？

    青未亡垂眸：“說起來，還未曾謝過靈師。當(dāng)日我被妖族擒捉，本以為大人就會在那么骯臟的地方……沒想到來的居然是靈師?！?/br>
    當(dāng)初他看著奄奄一息的原澹，求了許許多多的妖族，不求他們放過誰，只是希望他們給原澹最后的一點體面。

    原澹身為妖祖，又自立妖君，在許多年前還是妖族妖師。

    為君為長為師，原澹一生都站在高位。青未亡不愿看著他如此落魄的死去。

    但沒有妖族愿意理他，其余妖祖回來后，原澹這個妖君早就沒有用了。后來更是因為對人族的戰(zhàn)略與其余妖祖徹底翻臉，多次矛盾無法調(diào)和，終究讓原澹走向死亡。

    死得潦草落魄，無人為他準(zhǔn)備葬禮，無人愿意多看他一眼。

    但這憑什么？

    青未亡被點化不久，但也知道妖族能有今日都是靠原澹數(shù)百年的靜心謀劃，妖族復(fù)興，卻把功臣逼死。

    多么荒唐？

    京落暉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只是搖搖頭：“你能從地牢出來，想必是愿意臣服于其他妖祖，既然自己選擇了放棄，又何必糾結(jié)于此呢？”

    “靈師慎言——”青未亡冷眼看他，“我忠于的，只有大人?！?/br>
    他從不忠于妖族。

    原澹在招搖山點化他，招搖山覆滅，他也沒有族類了。

    青未亡從來沒有把自己當(dāng)成過妖族。

    京落暉卻輕笑道：“有趣，忠于原澹，那這些妖族莫非都是忠于原澹？你來南林，在暗處謀劃這些，難道沒有妖祖授意？你別急著反駁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

    他打量了一下青未亡：“恕我直言，你與原澹差得太遠(yuǎn)了，借力打力這種事情，你做不了。”

    青未亡也不鬧，反而十分贊同他的想法：“你說得對，世間能有誰比得上大人呢？”

    京落暉：“……”只是想嘲諷你，沒叫你這么蕩漾??！

    他對青未亡的愚忠又有了新的認(rèn)知，怪不得青未亡要與賽陘合作。

    在對自己主子忠心這方面，這兩人算是很配了。

    青未亡瞥了一下還在打斗的兩人：“靈師來此，是想站在哪一方呢？”

    “不站任何一方?！本┞鋾熕Τ稣凵?，對他的試探裝作不知，“這兩人只是仇敵，本就該由他們自己結(jié)束這段恩怨，又與我何干？”

    青未亡笑而不語，他知道京落暉是故意把幾方勢力的爭斗說成幾個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希望靈師說到做到?！鼻辔赐霾⒉幌刖┞鋾煵迨执耸拢谠Ｉ磉叴^不少時日，自然知道這個能與原澹匹敵的人有多可怕。

    也正是因為這份可怕，青未亡才會不惜一切將京落暉記憶恢復(fù)。

    與其說是什么不想讓他被中原利用，還不如說這也是報復(fù)。

    他的大人死了，沒有復(fù)生機會，而京落暉這種人居然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不僅如此，還活得那么高興？

    青未亡只覺得諷刺，又替原澹不甘。

    “愚蠢?！本┞鋾熭p笑一聲，“說到做到？你有什么資格讓我說到做到？憑你故意讓我恢復(fù)記憶，憑你將若碧一事傳到三教？”

    青未亡表面看著溫和，實則動起手來盡是一些陰狠招數(shù)。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京落暉真正身份告訴三教，但偏偏把若碧當(dāng)成犧牲品。以此來警告跟逼迫京落暉，讓他無路可走。

    只要京落暉不愿意讓若碧出事，那出事的就是他自己，若是他不管若碧，之后也難逃青未亡報復(fù)。

    但京落暉提前一步放出自己跟妖族有染，然后大大方方地離開中原，讓青未亡的計劃沒了用武之處。

    他當(dāng)然可以把京落暉真正身份說出來，但又如何呢？最好的時機已經(jīng)過了，放出來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結(jié)果了。

    兩個各懷鬼胎的人坐在一起，看似溫和的交談，實則沒有一絲誠意可言。

    青未亡瞇著眼，緩緩道：“靈師助我許多，我給靈師一個禮物可好？”

    京落暉看過去：“你有什么禮物，能與我達成交易呢？”

    “靈師不覺得奇怪嗎？靈師是如何復(fù)生，如何去到清陽派的，在這期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靈師不想知道嗎？”

    青未亡靜靜地看著京落暉平靜的神色，繼續(xù)說道：“靈師在招搖山身亡，是因為萬佛宗陰氣。那身亡后，靈師可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京落暉緩緩瞇起眼，思索著這話的含義。

    青未亡笑了笑：“只要靈師不再插手，我便把靈師遺落的東西送還。這筆交易并不吃虧，不是嗎？”

    “但這筆交易，對你最為有利，對我……可不一定。”

    京落暉很清楚他所謂的“遺落的東西”，可能會讓自己感到不適。

    那這樣只不過是把弱點送給青未亡看罷了。

    這種賠本買賣他可不想做。

    青未亡眨眨眼：“靈師心中真無半點疑惑嗎？那為什么回來時……身邊沒有那位妖族呢？”

    他篤定京落暉一定是知道自己記憶殘缺不全，也知道憑借京落暉性子，一旦發(fā)現(xiàn)他手上有京落暉丟失的東西，就算青未亡不說，京落暉也會想辦法要。

    那既然如此，何必不用此為自己謀得一點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