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裴與衡沉默良久,還是將染血的手帕扔在火盆里燒掉。 他隱隱覺得有大事要發(fā)生,這種時候,身為清陽派掌門,他不能有事。 這個清陽派都依靠他來運(yùn)作,幾個小輩還無法獨(dú)當(dāng)一面,更何況還有一個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的京落暉。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壓下,裴與衡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按例喝了藥后,裴與衡想了想,將藥渣和藥方藏好,他已經(jīng)從過去學(xué)到了教訓(xùn),盡量不能讓自己的弱點(diǎn)暴露。 曾經(jīng)的百書蒼樓,就是因?yàn)檫@樣敗落。 裴與衡不想重蹈覆轍。 只是他身體不好,漸漸地也有了困意,一覺醒來居然已經(jīng)是午間了。裴與衡心中一驚,連忙出門處理事務(wù),此時的清陽派已經(jīng)熱鬧起來,到處都在忙碌著新年。 新年啊…… 裴與衡居然沒什么期待了,自招搖一戰(zhàn)后,他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過年時也覺得沒有意思了。 因?yàn)閳F(tuán)圓的日子,卻只剩孤寂。 他走向主點(diǎn),卻看到弟子匆匆忙忙地走來,臉上盡是慌亂和不解。 “別急,怎么了?”裴與衡溫聲問他。 弟子膽怯地縮了縮鍵,一臉茫然:“掌門,您快去看看吧,京師兄不知道怎么回事,回來后直奔孤雪山,一把火燒了他的園子!現(xiàn)在正往山門走呢!” 裴與衡也保持不住平靜的表現(xiàn),連忙往山門奔去,輕斥道:“為何不在他回來時就叫醒我?!” 弟子也很委屈:“京落暉半夜回來的,回來后就直接去了孤雪山……那邊弟子給他送東西,看見京師兄一個人坐在那里許久,然后……就一把火燒了園子……” 裴與衡也覺得不解,但他還是了解京落暉的。不管這人在外怎么說他跟清陽派沒關(guān)系,回來時還是想著自己的孤雪山,在那養(yǎng)魚作樂,還纏著他也抓魚過去。 如今怎么會一把火燒了園子? 還是半夜回來…… 裴與衡問道:“那櫟青呢,隨他一同回來了嗎?” “……京師兄好像是一個人回來的?!?/br> 裴與衡便明白了,他知曉櫟青與京落暉之間的關(guān)系,但京落暉本就不喜歡被別人拿他與其他人做比較,即使是自己的前世。 恐怕是櫟青沒有坦白,倒是京落暉自己知道了。 他匆忙下山,正瞧見一抹暗紅怒氣沖沖地往山門走去,裴與衡氣喘吁吁,忍著胸口疼痛,喊道:“京落暉!” 那身影只是微微一頓,隨后繼續(xù)向前。 裴與衡近來勞累,體力不支,險些追不上他,只能繼續(xù)道:“京落暉!揚(yáng)靈!你回來……與我好好說……不行嘛?” 他聲音顫抖,言語里的乞求終究還是讓京落暉回過頭看他。 京落暉眼神復(fù)雜難懂,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一眼:“我能與你說什么?你不過就是,把我當(dāng)作你徒弟的替身……還是說想用我今生來還前世的債?” 裴與衡有徒弟,身為半妖,在招搖一戰(zhàn)時被他親手所殺。 隨后裴與衡就再不收徒,只是收養(yǎng)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京落暉。 裴與衡臉色蒼白,不知該從哪里開始解釋:“我……” 見他這樣,京落暉愈發(fā)煩躁,扭頭就走,只聽身后人輕聲喚他,聲音低啞輕柔,又帶著說不清的難受。 他沉默片刻,還是回頭看著裴與衡。 裴與衡往前一步,忽然心口作痛,連咳數(shù)聲,鮮紅的血從指尖溢出。 京落暉一驚,顧不得生氣了,上前一攬,將人扶好,讓裴與衡靠在他身上。 裴與衡本想著不讓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也沒什么用了,只能攥著京落暉的袖子:“你聽我說……好不好……我、我可以給你解釋?!?/br> 說完,一路驚慌失措,裴與衡終是忍不住昏迷,手也緩緩垂下。 “裴與衡!裴與衡!” 京落暉碰了碰他的手,才發(fā)覺裴與衡指尖冰冷,臉色也蒼白許多。 他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京落暉一時間突然有些后悔,就算要發(fā)脾氣,也該換個時候……至少得在裴與衡不忙,身體也好全了再說。 隨后跟來的弟子也喘著氣,見到裴與衡昏迷不醒,立馬撲過來:“掌門!京師兄,你快帶掌門回去休息吧!” 京落暉將人抱好,也只好回去,他回頭看了看山門,突然有些迷惑。 他到底是要干什么來著? 京落暉將裴與衡送回房間,才發(fā)覺這里空曠了許多,也愈發(fā)凄涼了。 屋內(nèi)擺設(shè)大多都是京落暉從外面給他帶回來的,京落暉身上的東西也大多都是裴與衡給的。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見到這樣,京落暉心中火氣也消了許多,他在柏雪城與櫟青爭吵后便離開了。 路上將自己所需的東西大部分找齊,只是最重要的幾個只能是另尋機(jī)會。 京落暉緩緩嘆氣,手指輕輕碰了碰裴與衡蒼白的臉:“身為掌門……你怎么混成這個樣子。” “裴與衡,值得嗎?為了我,為了……我這種人?!?/br> 半夜回來,孤雪山依舊掛著燈籠,大紅色的燈籠幾乎是雪地里唯一的色彩。這是每一年裴與衡都會給他掛的,京落暉本以為今年不會有了。 畢竟他帶著櫟青在外游歷,還將傷了根基的裴與衡拋在清陽派不管。 往年這個時候,他該幫著裴與衡處理一些事情了。 就算不在前殿,裴與衡也會很自覺地拿著卷宗去孤雪山找他幫忙。 只是今年不一樣了。 京落暉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眼前這個人清瘦溫潤,向來縱容著門下所有弟子。一個人扛起一門事務(wù),卻從來不喊一聲苦累。 若是這些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京落暉仍是愿意回來的。 只是如今,他還能回來嗎? 當(dāng)年酌堯身死,顧明歸心脈受損,只能靠著酌堯留下的妖靈保命。而酌堯身死,是原澹與寒無櫟的一場合作導(dǎo)致,最終將兩人推向絕路。 顧明歸脫離三教,為尋復(fù)活之法,而寒無櫟只是想看一個好人能被命運(yùn)逼成哪種樣子,故意指點(diǎn)顧明歸下鬼界。 他明知道與鬼王交易會舍棄輪回,也知道若是酌堯重生,那死的只會是顧明歸,更知道酌堯不可能讓顧明歸死。 這場交易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但寒無櫟依舊這么做了,他樂意看著這些掙扎在世俗情愛里的人會作何選擇。如果說原澹喜歡利用人心來達(dá)到自己目的,那寒無櫟就只是一個玩弄人心滿足私欲的瘋子。 他讓顧明歸去了鬼界,回來的人依舊是顧明歸。 那時他就知道這場交易失敗了,而顧明歸還付出了自己的輪回,最終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如此慘痛的代價,寒無櫟一開始就知道,幾百年后,重生的他卻被顧明歸的師兄收養(yǎng)。 何種孽緣。 京落暉也想說,寒無櫟不是他,但很可惜,擁有所有記憶后,他不得不承認(rèn)寒無櫟就是他。 前世今生,終究無法分割。 裴與衡與顧明歸是師弟,那他到底是用何種心情來收養(yǎng)自己的?是為了改變寒無櫟,還是為了報復(fù),或者說只是幫他當(dāng)成裴與衡徒弟的替身? 京落暉想不明白,只能看著裴與衡,“你若是想報復(fù)我……大可以直說,那樣我就……” 不必再有牽掛了。 裴與衡緩緩睜開眼,慢慢抓住京落暉的手腕:“揚(yáng)靈?你、你還是沒走?!?/br> 他松了口氣,京落暉只是挑眉,輕輕答應(yīng)一聲:“我沒走?!?/br> 一時無言,裴與衡勉強(qiáng)坐起,輕聲咳嗽幾聲:“我近日比較忙……憂思過度,過幾天便好了,你別擔(dān)心?!?/br> 他小心地看著京落暉,似乎是在確認(rèn)面前的人沒有懷疑他所說的話。 京落暉卻更加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若是想報復(fù)我……為何又對我……如果不是,你又為何將我?guī)Щ貋??我與櫟青的事,你應(yīng)當(dāng)都知道,也知道我是誰……為什么還要如此待我?裴與衡,值得嗎?” 裴與衡只是一怔,盯著緩緩燃燒的檀香發(fā)呆,隨后才慢慢道:“揚(yáng)靈,我不是分不清的人,如今的你,秉性古怪,有時確實(shí)讓我頭疼……但,你與他不一樣,你不是他。你也是這樣想的不是嗎?如果不是,你不會回來找我。” 他看著京落暉長大,有時候確實(shí)在想,當(dāng)年的寒無櫟是不是也是如此。但隨著京落暉漸漸成熟,他便明白這兩個人是不一樣的。 京落暉再如此頑劣冷漠,終究是在乎他的。而寒無櫟不在乎任何人。 “……我認(rèn)為不是就不是了?那顧明歸的事情,又該如何算呢?他下鬼界,是我指點(diǎn)的……他交易失敗,我也知曉。從頭到尾,這就是我與原澹的合謀,你莫非一點(diǎn)都不在意?” 裴與衡卻笑了起來:“原來你在乎的是這個……” 京落暉一愣,輕輕看他一眼。 裴與衡才勉強(qiáng)收住,輕聲道:“你如今記憶恢復(fù),就應(yīng)該知道,明歸并沒有恨你……或許曾經(jīng)他與你為敵,但明歸后來說,若沒有你,計劃也不可能成功。” 當(dāng)年的顧明歸并不是原澹的對手,原澹謀劃數(shù)百年,一步步將酌堯與正道隔開,將他推上妖皇之位,再計劃讓他死在三教手中。 顧明歸因酌堯一事退出三教,幾番波折,只能依靠妖靈續(xù)命。而原澹一開始要的就是酌堯的妖靈,酌堯半鬼半妖,他的妖靈又是融合桃花木妖所得,對喚醒妖祖有重要作用。 原澹為此謀劃多年,一點(diǎn)點(diǎn)將酌堯逼上絕路,因?yàn)檠`只能是酌堯自愿獻(xiàn)出才有真正的效果,他便計劃了顧明歸的幾度瀕死。 酌堯死后,妖靈必然是獻(xiàn)給顧明歸。 這一點(diǎn)京落暉也是知道的,在他記憶中,一開始他也不知道原澹為的是酌堯妖靈,還在一次圍剿中放走了顧明歸。 但他放在顧明歸也在原澹計劃之中,后來他與原澹分道揚(yáng)鑣,也是因?yàn)椴幌苍⑺菜阌嬤M(jìn)來。 寒無櫟不屬正道,幫的也不是正道,他只是覺得原澹計謀深遠(yuǎn),又?jǐn)?shù)次成功,心生不滿,故意與原澹作對罷了。 但他沒想到,寒無櫟的玩樂之心,在顧明歸眼里竟是恩情。 怪不得當(dāng)初的顧明歸勸他退隱,他知曉就算是驚鴻劍,要?dú)⒑疅o櫟也太過勉強(qiáng),還不如勸其退隱,也好還情。 只是顧明歸不知道,寒無櫟本就活不長久,他去妖族交換了奄奄一息的原澹后,與其一起,死在了招搖山。 死因,是毒發(fā)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