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暗竹林內(nèi),依舊昏暗無光。 絕無名盤腿坐在墓前,一點點抹去墓碑上的灰塵。 他才幾天不在,怎么又多了些不干凈的東西。雖然絕無名并不算很在意,但知月很在意,那他也只能盡量看顧著。 身后腳步聲傳來,他手指一頓,輕聲道:“大師,你來這來得勤了?!?/br> 他不太明白,慧燈大師為什么會突然來此。 慧燈大師遙遙一拜,走近后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常小友得你照顧,看來是過得不錯?!?/br> 絕無名低低地嗯了一聲,他聲音嘶啞,并不好聽,因此在常知月墓前不太說話。 他擔(dān)心常知月會嫌棄。 慧燈大師見他這樣,心中愈發(fā)難受,稍稍走近了一點,“常小友在時,喜歡吹笛奏樂,如今你拿了笛子,可想吹奏一番呢?” 絕無名一愣,看著手中的竹笛發(fā)呆。 良久,他才答應(yīng)一聲,“好。” 笛聲嘈咂難聽,還磕磕絆絆,難以成調(diào),絕無名只吹了幾個音便放下了。 “抱歉。” 他實在是沒有樂理天賦。 慧燈大師搖頭,將手中佛蓮放在墓前,“佛蓮清凈人心,能得一方安穩(wěn),想來也是你想要的?!?/br> 絕無名垂眸,“我想要的,早已沒了?!?/br> 自常知月死后,他就知道,自己的結(jié)果唯有一死,才是終結(jié)。 慧燈大師繼續(xù)道:“我前去打探消息時,聽聞唯有秦家主在你手下,是受盡萬劍而死,其余幾人都是一劍斃命。小友,我知你心性頑強,靈臺空明,為何會做出此事呢?” 他實在是不放心絕無名,原本絕無名復(fù)仇,慧燈大師本打算不再多管。 但秦漠死狀,讓他有些躊躇了。 絕無名精神失常,萬一日后被人利用,憑他如今情況,還能熬得下去嗎? “……” 絕無名微微闔眼,緩緩摸上墓碑知月二字,“千劍之死,留他全尸,已是我最大寬容了?!?/br> “……小友?!被蹮舸髱熆粗膭幼鳎p嘆一聲,像是明白了什么,“小友,你可知,你眼前之墓,只是空墳?” “大師何言?” “常小友已經(jīng)故去,如今你守著的,只是你心中執(zhí)念??諌灩履梗粫屇阌l(fā)痛苦。救贖自己,才是正道?!?/br> 絕無名不起身,不回頭,只是勉強扯了扯嘴角,“能救贖我的人,早已不在了。” 慧燈大師上前一步,不忍再看。 絕無名卻反問道:“大師,你可知這為何是空墳嗎?” 慧燈大師安靜地看著他。 絕無名喃喃道:“因為我找不到他……因為他們,沒有留下他。” “秦漠千劍之死,是為還他千刀之血?!?/br> 他用平靜又疲憊不堪的雙眼看向慧燈大師,“其他人……我都能平靜相待,唯有他,不行?!?/br> 他出劍殺人時,也只想速戰(zhàn)速決,然后就回到這里,回到知月身邊。 但面對秦漠時,他控制不住自己。 或許是因為多年來陰氣入體的折磨,或許是因為劍上亡魂的哀鳴。 又或者是,因為他內(nèi)心的絕望。 慧燈大師又嘆一聲,“小友,早日脫身,對你才好。復(fù)仇,真能給你帶來愉悅嗎?” 絕無名緩緩開口:“復(fù)仇,只不過是將我心里的刀,捅向另一個人的心口罷了,何來愉悅之說呢?” “那你為何……” “復(fù)仇,是為祭奠亡靈?!?/br> 絕無名輕輕一嘆,“為我劍上亡靈?!?/br> 慧燈大師定定地看著他:“那你真的明白你的仇是什么嗎?” “我的仇,是他人利欲熏心,枉顧無辜性命,是我無能為力,錯信他人,不配用此姓名?!?/br> 絕無名看向那把暗沉墨黑的長劍,“我對不起他人厚望,對不起渡魂之名。仇之說,在于他人,恨之責(zé),在于我?!?/br> “大師,你說,如果換作他人……” 慧燈大師知曉他指的是誰,也只搖搖頭:“驚鴻劍主當(dāng)年,與你同樣痛苦。親友盡失,愛恨糾纏,豈是這么容易放下的?只是世間萬象,皆是虛妄,看清本性,才能得道?!?/br> 絕無名眼中難得有了些情緒,“義兄不想得道,我與他,同樣?!?/br> 紅塵虛妄,可他們都放不下,唯有盡力而為,護住一生所愿。 只是他終究是辜負了義兄厚望,如今下場,已是結(jié)局注定,難以改變。 慧燈大師微微皺眉,絕無名的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如果說顧明歸當(dāng)年還能以其他事情轉(zhuǎn)移心思,表面上放下往事,那絕無名目前情況,像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了。 也是,絕無名與顧明歸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 “小友,此事完后,你莫非不想回來?即使是空墳,也該有人守著。小友,你忍心嗎?” 絕無名不語,良久才慢吞吞地說道:“大師,我知曉你想勸我放下,勸我留住性命……但我,活不下去了?!?/br> “知月與我,同生共死?!?/br> 慧燈大師驚駭不已:“你……” 絕無名起身,手微微一動,長劍聽他召喚,劍身一顫,到他手中。 “大師,你誤會了,我知曉你想勸我莫偏執(zhí)……但這并不是偏執(zhí),我與知月,命格特殊,云祁山常祁兩家,本就命運糾纏。我與他,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br> “此種情況之下……我與知月情誼愈深,命格牽連愈深。他死,我無法獨活。” 慧燈大師一愣,幽幽一嘆:“小友,此種命格,實屬無奈?!?/br> 絕無名蒼白的臉上難得多了一絲溫和,“義兄當(dāng)年也這樣問過我?!?/br> “我說,若我與他有此想法,便不可能糾纏至深。當(dāng)年如此,現(xiàn)在亦是如此?!?/br> 慧燈大師知曉已經(jīng)晚了,三遇三勸,終究是改變不了。 “小友,此后,我或許還會來找你一次。那時,你再告訴我……” 他一愣,又輕笑著搖搖頭:“不用告訴我了,小友,我明白了。我嘆你癡妄,實則,是我放不下啊?!?/br> 絕無名見他要走,轉(zhuǎn)身輕聲道:“若大師有難,或有我能助之處,我絕不推辭?!?/br> 慧燈大師一笑,佛杵金光大作,清瘦身影漸漸遠去。 “小友,該得助者,是你自己啊?!?/br> 絕無名靜待他遠去,才慢慢走回墓前,一點點撫摸著知月二字,“魔族蠢蠢欲動,想來,他也要忍不住出手了。” “知月,你再等等我吧?!?/br> 等我與你一同離去。 …… 京落暉看著眼前的少年,再看了看互相瞪眼的別夢歇和席得一,“那你們有何打算?” 別夢歇不滿地扯了扯少年耳朵,“什么叫我們?我才不想跟她一起,那戲團也不遠,她自己去就行了?!?/br> 席得一也點頭,看向京落暉:“勞煩靈師在此看住他,我?guī)〗驁F一趟,一是毀了那買賣孩童的戲團生意,二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小江身世?!?/br> 小江不把自己臉皮撕下來的時候還是好看的,此時露出來兩個小小的酒窩,乖巧可愛:“謝謝。” 他聲音也小,對旁人沒什么警惕心,眼里全是單純。 京落暉對他還挺感興趣:“這小孩在戲團里居然還能有這般心性?” 席得一聞言又想拿劍去砍那戲團主了:“本來小江心性堅定,又有天賦,若是能在門派內(nèi)生活,日后也能過得很好。只可惜……” 只可惜少年人生,在此戛然而止。 京落暉不語,他現(xiàn)在頭疼。 并不是覺得這些事情難辦,而是席得一說的每一句話都好像砸在他心里。冥冥之中,京落暉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戲團看一眼。 就好像只需一眼,便能解開所有疑惑。 “我與你一同吧。” 京落暉看向別夢歇,“至于鬼王……我自有安排?!?/br> 櫟青被他冷落一旁,京落暉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他,但他實在是不想跟櫟青就這樣算了。 前世種種,京落暉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理清,他不是糾結(jié)過去的人。如今他已經(jīng)跟櫟青定下關(guān)系,不管怎樣,都不可能就這樣分開。 京落暉自小就對自己的東西有很強的占有欲,不管是孤雪山,還是裴與衡,現(xiàn)在是櫟青。他也知道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只是他不喜歡被欺騙,所以才需要自己一個人冷靜一會兒。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接受自己是寒無櫟這個事實,若他是寒無櫟,那他又該以什么模樣去見裴與衡呢? 不是因為對顧明歸的愧疚,只是他不想裴與衡對他多年恩情,也是一場騙局。 那他也太可悲了。 別夢歇就這樣被京落暉丟給櫟青,櫟青正想借此機會跟京落暉和好,自然不會拒絕,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警惕得看管著別夢歇。 別夢歇:“……說實在的,小人魚,如果我想逃,你也攔不住我?!?/br> 櫟青認真搖頭:“不,我攔得住你。” 他雖沒有別夢歇修為高,但虛靈海靈汐族自有秘法,別夢歇敢動,就會陷入虛靈幻境之中,再說還有京落暉布下的陣法。 別夢歇不明白了:“哎,你怎么就這么死心眼啊!他們還是依靠我才能找到那地方,怎么你還聽他的話把我關(guān)著?”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若是想逃,櫟青是攔不住他的。 南方鬼王之力,遠遠超乎常人想象。但是嘛……別夢歇眼珠子一轉(zhuǎn),但是那小妮子還真生氣了,他也挺久沒見那小妮子了,如今等著她回來多看幾眼再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