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至今未有子嗣，也未到十年一次篡修時(shí)間，裴子西忽然這樣問，原由何在不言而喻。

    見裴子西病入膏肓之形容，官員有些不忍，看了李管家一眼，還是如實(shí)說：“下官離開長京的時(shí)候，并未聽聞圣上有此等欲意?！?/br>
    裴子西許久沒有說話，一直等到李管家以為他要休息了，剛想把官員請出去，裴子西才又開口：“那皇上可有召回我的意愿？”

    這直白一問，是他對“等候”二字的最后的希望。

    “亦未曾聽聞?！?/br>
    官員走了之后，李管家忍不住偷偷抹了眼淚，之后才回到床前擔(dān)心地安慰：“侯爺寬心，圣上不會忘了您的，興許這年一過，開春圣旨就到了?！?/br>
    “……扶我起來吧?！迸嶙游髅嫒葶俱?，努力撐起身子坐起來，“我……我給阿虞寫一封信?！?/br>
    管家沒有勸，小心地扶著人去了案幾旁坐下，但是裴子西提筆許久未落一字，猶豫許久才垂著眼輕輕說：“再等等吧，興許明天……圣旨就到了?！?/br>
    他沒有給裴虞寫信，最后在鋪開的信紙上緩慢地落了一首詩。

    明天圣旨未到，一直等到十一月末都沒有到。

    第21章 寒梅著花未?

    “今年南方的雪也下得大，聽說北部還有好幾處發(fā)了雪災(zāi)?！边M(jìn)了屋子，李管家一邊拍掉身上的雪，一邊說。

    說完之后才覺失言，下意識往裴子西那邊看去，果然他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的話。

    “社稷天災(zāi)，那阿虞身上的擔(dān)子要重了，肯定要忙上許久?！闭Z氣里都是對裴虞的擔(dān)心，過了一會又自言自語，“或許是太忙了吧?！?/br>
    李管家一聽卻覺得心中一澀，知道裴子西是在說皇上沒有圣旨召回他，許是太忙了。

    可再忙，也不該忘了這等事。

    熬到十二月的時(shí)候，裴子西整日身上都沒什么溫度，像冰塊而不像從前裴虞說的獨(dú)山玉。

    或許時(shí)日無多自己是能感受得到的，他終于還是不能再等了，撐著病弱的身體給裴虞寫了一封信。

    他本想聽話地等著他召他回去，可是現(xiàn)在等不了了，希望阿虞不要因?yàn)樗宦犜挾鷼狻?/br>
    十日后，病容慘淡的裴子西讓管家開了窗，往北方看了一眼，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安心些。

    “信送到長京了嗎？”

    “下雪天路不好走，應(yīng)該快了，皇上看到侯爺?shù)男乓欢〞髦歼^來的?！?/br>
    說完之后明顯能看得出裴子西放心了不少，像是已經(jīng)確信了不久就會有人來宣讀召他回京的圣旨：“也是，是我心急了?！?/br>
    時(shí)日無多的他，當(dāng)然該急的。

    心里一酸，在背過身之后李管家瞬間濕了眼角，怕被裴子西發(fā)現(xiàn)，他趕緊從房間里退了出去。

    如今裴子西已經(jīng)病成了這樣，圣旨是他最后的期盼，也盼了這么多年，他怎么忍心告訴他信沒有送出去。

    大雪封路，信送不到長京。

    病來多夢，尤夢從前多，裴子西時(shí)常也會想起從前的事情，甚至?xí)氲綆啄昵霸陂L京陳末年對他說過的一些話。

    ——長靖王現(xiàn)在會理你嗎？說不定信一到青州他都懶得拆，直接扔了看都不想看。

    為什么這么久沒有回信，或許陳末年一語成讖？

    五年前離開時(shí)那一句不必相見，其實(shí)是在說余生吧，可他沒有聽出來，還傻傻地等在邑安。

    裴虞忘了邑安還有一個(gè)人在等，或許該說他不知道邑安還有一個(gè)人在等他。

    近幾日裴子西的精神越來越差了，昏睡的時(shí)間也愈來愈長，萬分擔(dān)心的李管家時(shí)時(shí)刻刻守在床邊，等大夫問完脈之后把人請到了外間詢問病情，對方卻只搖頭。

    幾日前他們就已經(jīng)只會搖頭了。

    管家心里難受，在外面站了一會，外面下著雪，他染了一身的寒氣，等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才進(jìn)屋去。

    裴子西最開始也會問自己的情況，但在一月前病得深重之后就不問了，如今難得還醒著，見李管家進(jìn)來后又問：“還有多少時(shí)間？”

    還能等到嗎？

    好不容易壓下情緒的李管家再次淚目，卻沒有告訴裴子西真話：“侯爺安心養(yǎng)病吧，等開春天暖了，沒那么冷了，圣旨一定會道的。”

    皇上一定不會忘了侯爺?shù)?，李管家也開始篤定這一點(diǎn)，只要信送到就好，只要這隆冬大雪趕緊過去就好。

    裴子西還睜著眼睛醒著，但一直不說話，這幾日他總是反復(fù)夢到當(dāng)年裴虞離京時(shí)，看他的那個(gè)失望的眼神，是永遠(yuǎn)不原諒嗎？

    過了一會，李管家見他還是沒有動靜，一雙眼里也沒有神采，就擔(dān)心地喊了一聲，卻聽裴子西喃喃自語：“你說，阿虞他是不是不愿看我的信?！?/br>
    管家又濕了眼睛，趕快拿袖子擦了擦，看裴子西這樣等著，他心里就覺得難受，只暗暗乞求今年這雪能早些停，早些化了，那樣，侯爺?shù)男啪湍芩偷介L京了。

    *

    長京的雪已經(jīng)停了，這些日子冰銷雪融，琉璃瓦檐上的冰凌滴滴答答的化著水，溶溶日華折出七彩的虹，廊下都是來來往往的宮人。

    已經(jīng)是冬末了，再有兩月就是五年了，裴子西被貶到邑安就要五年了。

    信送到皇宮來的時(shí)候，裴虞拆開看了，里面的每一個(gè)字他都看得認(rèn)真——這是裴子西近五年來第一次給他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