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想起不久前還力壓了周燁赫的天鏡君，在入魔之前，她只是個天賦不錯值得期待的大日道修士，若她不是應(yīng)劫之子，如何能在入魔后變得那般強(qiáng)大？

    總不可能，這三萬諸天，有兩個應(yīng)劫之子吧？

    眾人驚疑不定，已經(jīng)完全褪去原本白皮的曲忘生，終于睜開眼。

    他的眼睛竟然不是魔神的鮮紅暗紅，而是微微發(fā)光的燦金。

    同時，昇明和黃樓都瞇起眼。

    一種迥異于方才的氣息，從曲忘生身上蔓延開，叫昇明仙君更用力地握緊手中劍，而黃樓仙君則低聲驚呼。

    “羽化……成仙了？”

    一直被認(rèn)為距離成仙只差最后一步的濯清君，竟然在這個關(guān)頭，成功羽化！

    但……入魔的修士一般要先化為沒有理智的人魔，在殺戮中取回神智才能轉(zhuǎn)化成魔神，又要有矚目戰(zhàn)績，才能被虛空之暗獎勵，蛻變成能和仙君匹敵的大魔神，不是嗎？！

    入魔者羽化成仙，這種情況聞所未聞！

    就連曲忘生自己都驚訝，羽化成仙，他從未想過自己能達(dá)到這個境界。

    但就在剛才，師弟“自由”二字說出，曲忘生心有所感，澎湃靈力掙脫了最后一絲束縛。

    ——這條性命乃是眾多人犧牲才得以生存，他不可做主去死。

    ——他能活下來，皆因母親、文圣，還有師尊等等，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為不辜負(fù)他們，他決不能偏離正道。

    然，此乃謬言。

    珍惜性命，絕非因性命沉重。

    恪守正道，也不是為不辜負(fù)。

    不問旁人，這一刻，只需要計較心中對錯。

    他早就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所以現(xiàn)在無需猶豫了。

    蛻變的靈力震蕩開，修士們發(fā)現(xiàn)濯清君入魔之后，渾身竟然不帶魔氣，身軀一如其他仙君，由純粹靈力塑成，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無法理解。

    無論妖魔人魔，還是魔神大魔神，都只能用魔氣和劫力才對。

    芙蓉紅冠掉落，曲忘生長發(fā)散下，迅速染上霜白。

    朵朵金蓮從他腳下，從他身上，從他發(fā)間長出，環(huán)繞他，簇?fù)硭?。含苞，然后綻放，蓮蓬中蓮子微微露出，煥發(fā)靈脈般的霓光。

    “這難道就是濯清君的化身嗎？”

    黃樓仙君驚訝道。

    “圣人賜下的‘濯清’之號，到底……”

    昇明仙君忍不住深思。

    羽化成仙后，修士擺脫了人身的桎梏，方能修得更適合他們施展力量的化身。曲忘生不覺得自己能羽化，從未想過自己化身是什么模樣，此刻變出化身，連他自己都不太適應(yīng)。

    但這些金蓮源源不斷將從他深處冒出的魔氣汲取，維持住了他此刻的神智，讓曲忘生大松一口氣。

    師弟對他能控制住很有信心。

    問題是曲忘生自己并沒有這個信心。

    時刻自省的習(xí)慣，哪怕擺脫桎梏，他恐怕也改變不了了。

    曲忘生喚道：“師弟，手與吾。”

    夏炯抬起雙手。

    他右手手腕繞著文圣賜給他的絲弦，左手手腕則套著一只鴿血紅手鐲。

    鴿血紅手鐲是去年才見面不久時，曲忘生給夏炯護(hù)身用的。不過夏炯一個死宅，本體幾乎不出青華山，這個鴿血紅手鐲也沒用過幾次。

    現(xiàn)在，曲忘生從金蓮中取出一枚金蓮子，點在這手鐲上。

    鮮紅細(xì)藤從手鐲上伸出，將這枚金蓮子死死纏繞。

    要是過去，夏炯肯定要對鐲子的新造型做一番點評，但此刻，他只沉默不語。

    曲忘生說了一聲好，他才收回手。

    曲忘生抬頭看向他人，開口說話。

    他的言語不止回蕩在這間小院中，也響徹包括仙界的三萬諸天。

    無論是正遙望玉皇界沖上仙界的靈道圣尊，還是玉皇界九天之巔的周燁赫，乃至即將消散的曲武峰，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吾將制住虛空之暗的擴(kuò)張。

    “不知能制住多久，吾會盡力而為?！?/br>
    “……師兄你說話一點氣勢都沒有啊?！毕木枷袷墙K于恢復(fù)正常，吐槽道，“一般人這時候都會說些很酷的話，比如說‘若一去不返，便一去不返’什么的吧?！?/br>
    “嗯，”曲忘生看著他，道，“但吾還是，想回來的?！?/br>
    夏炯移開視線，又一次沉默了。

    曲忘身形像是彌散的煙霧，逐漸淡化。

    他的聲音追問：“如果是師弟，會說什么？”

    夏炯沒回答，轉(zhuǎn)身走到了鋼琴前。

    他抬起琴蓋，踩下踏板，重重按下一個音，兩個音，三個音，四個音。

    是《命運交響曲》里，被譽為“命運敲門聲”的那四個重音！

    第221章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黑白鍵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沉重按下，略有區(qū)別的兩段四重音順暢流出。

    毫無疑問是蔚藍(lán)星人們極為熟悉的曲目, 一位大師在耳聾中創(chuàng)作出的經(jīng)典。但在這三萬諸天, 它應(yīng)該還是第一次響起。

    不過八個音, 一直說“自由”和“師兄想做什么，那就去做”的夏炯, 真實的感情憑借顫動的琴弦爆發(fā)開。

    原本還想說什么的昇明仙君閉上嘴，發(fā)現(xiàn)身形逐漸淡化，似要消失風(fēng)中的魔神模樣曲忘生, 笑容也淡下了。

    但身形的淡化并沒有因此停止, 曲忘生不知道自己能保持神智多久, 從此刻起，不能浪費一點時間。

    他只能凝望夏炯的背影, 看他在鋼琴前坐下, 手指一動, 彈出一串輕盈又悲傷的音符。

    他不敢眨眼, 但還是眼前一黑。

    再睜眼時，不, 完全變作化身的曲忘生, 并沒有眼睛這種物什。

    化身某種意義上與概念相近, 概念并不需要眼睛。

    這不代表曲忘生看不到東西了, 實際上, 此刻他所能看到的東西，已然遠(yuǎn)超出這個境界之下修士能觀察的范圍。

    這里是虛空之暗。

    這里是虛空之暗的最深處。

    整個虛空最黑暗的地方，是魔氣和劫力的源頭。

    它雖然黑暗, 卻一點也不寧靜，狂暴的力量在對抗中涌動，破碎和愈合同時存在于這個地方。

    過去上千年里，為三萬諸天造成無數(shù)傷亡的魔氣竭力，不過是這力量在破碎愈合間，泄露出的一絲頭發(fā)，一截指甲屑。

    但只是這一絲頭發(fā)，一截指甲屑，如今也叫三萬諸天難以抵抗。

    留在師弟手鐲上的那枚金蓮子，能讓曲忘生繼續(xù)傾聽師弟的彈奏，輕盈的音符如同吸了水的棉花，迅速變得沉重起來，陰暗又冷酷，威嚴(yán)且急促，那宛若敲門的四個重音，重復(fù)出現(xiàn)在這一節(jié)的尾端。

    “啊……”

    即便是曲忘生，也為這樂曲竟然與他眼前景象的莫名重合，發(fā)出喟嘆。

    應(yīng)該問一問這首曲子的名字……

    他想，化身金蓮枯萎，金蓮中央的蓮蓬卻越發(fā)碩大，蓮蓬中的蓮子粒粒飽滿，在繼續(xù)的四個重音重復(fù)里，從蓮蓬中跳出，灑向虛空之暗最深處的四方。

    ***

    “所有情報，都在這里了?！?/br>
    留守鴻雁金鐘塔，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的杜漸看到來自未知方向的話語。

    這般危急時刻，按照杜漸原本的性格，哪怕她沒有任何作用，也是要圍著掌門那邊轉(zhuǎn)。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事情做起來，這是好習(xí)慣。她當(dāng)年還沒有帶著少白離開那個賭鬼父親時，她靠著這個習(xí)慣躲過挨打，靠這個習(xí)慣在母親去世后，被人夸贊為鎮(zhèn)上最勤勞的姑娘，哪怕勞累一天睡下后再也不想動，第二天還是能強(qiáng)迫自己起來燒火做飯。

    也是靠這個習(xí)慣，在賭鬼父親要賣掉她和少白時，她沒有思考就抱著弟弟沖出了鎮(zhèn)子。

    杜漸覺得這是個頂好的習(xí)慣，救了她許多次。

    但在她不得不因為養(yǎng)傷，停下做事和修行，又因為連累掌門過來照顧她的那數(shù)日，掌門告訴她，不假思索做出來的決定，無法長久。

    “雖然我自己都經(jīng)常沖動做事啦，但涉及三天時間以上的計劃，多想想比較好。

    “就算內(nèi)心的感情推動你一定要去做什么，你要做的也可以不是立刻下山報仇，或者殺妖魔人魔……

    “修士這個群體，算是實行精兵政策的吧，培養(yǎng)一個筑基修士出來不知道花費多少，就算想要干什么，也不用去干跑回，你可以干干筑基修士才能干的事?！?/br>
    所以杜漸現(xiàn)在留守鴻雁金鐘塔了。

    有玩家在這里當(dāng)cao作員，但很多事情還得修士來。

    她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選擇留守鴻雁金鐘塔，但來自未知方的消息出現(xiàn)后，她知道自己等到了。

    未知方發(fā)來的消息包含許多，杜漸沒能仔細(xì)看，不過粗略翻開，可以看出是繪有無數(shù)符箓的建設(shè)圖文。

    符箓和圖文都按青華道修士的習(xí)慣排列，這未知方是誰不言而喻。

    杜漸等他發(fā)來最后一句，才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玉皇界的鴻雁金鐘塔里，杜少白頓在原地。

    神庭道已經(jīng)不需要鴻雁金鐘塔了，作為唯一能從大劫之下逃出生天的諸天界，他們何必再看那些頑石腦袋的蠢材。

    這座鴻雁金鐘塔已經(jīng)預(yù)計要拆除，在這個玉皇界上下萬眾一心的關(guān)鍵時刻，根本沒有人來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