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凝書先打開副駕駛這邊的車門，讓夏炯坐進去，然后站在門外，伸出手。

    夏炯與她僵持片刻，還是把手機交出來，放到她手上。

    咚的一聲，手機丟進了街邊的垃圾桶。

    夏炯還叫夏天歌的時候，十五歲。

    一年前，他和另一個少年在娛樂圈組隊出道，幾個月前，因為種種不合，認為自家孩子被虧待的華凝書與對方扯破臉，在全網(wǎng)面前撕了一通，拉著他跳槽另一家公司，成功單飛。

    撕架期間，曾是合作者的兩方給彼此潑了一桶又一桶臟水，九假一真的黑料滿天飛。夏炯有半年時間在參加各種綜藝和訪談，按照母親寫好的臺本，對那些眼神如同掃描儀的成年人們，說出會讓他們興奮不已的話。

    這幾個月的時間里，無論是鋼琴還是唱歌，都距離他非常遙遠。

    直到新公司想讓他去參演一部電影，越發(fā)沉默且不會笑的夏炯拒絕了。

    “我想繼續(xù)唱歌?！彼f。

    “這部電影的劇本我看過了，不是那種洗錢片，題材稍有些小眾，但劇本很好，導(dǎo)演也是大牌，想讓你演的角色非常討喜，非常適合作為你走上大熒屏的第一步。”已經(jīng)完全是一副經(jīng)紀人口吻的華凝書道，“而且，如果你拒絕，那他們一定會去找越焱。”

    “……我不想演電影。”夏炯說。

    “這個制片人在我們跳槽的時候，幫了一個大忙，不管怎么說，演完這一部?！比A凝書把劇本放到他面前，“想唱歌行，你的聲樂課，鋼琴課，還有其他課程，可以繼續(xù)去上了，但先把劇本背熟?！?/br>
    “……”

    “寶貝，雖然你還小，但這半年應(yīng)該學(xué)到了一些什么吧？”華凝書語重心長，恨鐵不成鋼，“在這個圈子里，只走到頂端的人，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能力走到頂端的，我這么做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這分明是為了你啊，寶貝，不要讓我失望?！?/br>
    夏炯去參演了電影。

    劇本里音樂神童這個角色，寡言少語，個性陰沉，對這個時候的他來說，完全是本色演出，并且戲份也不多，畢竟電影投資方本來就不是看中他演技來的。

    自己的戲份演完后，他回來，開始嘗試制作自己的第一張自作曲作詞的專輯。

    只有三首歌的小專輯與電影一起進入宣發(fā)期。

    兩者都一炮而紅。

    分明之前作為雙人團體時出過的專輯，作詞作曲都是另一個少年的父母用人脈找大家買來的，卻評價和熱度都不高。

    華凝書實在沒想到自家孩子還有這個天分，可雖然驚訝，她卻迅速地調(diào)整了未來的計劃，拒絕接下來的電視劇和電影邀約。

    但是專輯和電影的宣傳不能落下，此刻的熱度也必須維持。

    參加短期或長期的綜藝節(jié)目好被更多人熟知，參加鋼琴比賽維持比其他明星高一等的位格，還有雜志，采訪，廣告。

    她是顯而易見的工作狂，為了夏炯的事業(yè)拼上一切，但夏炯卻也顯而易見的與她不同。

    因為新專輯，終于有了一點底氣，他開始學(xué)會各種撒謊，試圖逃避工作，經(jīng)常叫助理和保姆找不到人，最后一翻，發(fā)現(xiàn)是窩在什么地方打游戲。

    業(yè)內(nèi)開始傳出夏天歌不好合作，總是遲到，瞧不起人的黑料，同時，因為一直試圖維持網(wǎng)絡(luò)上的高熱度，被這熱度催生出來的黑也一直在增加。

    夏炯還叫夏天歌的時候，二十歲。

    繼十八歲的成年演唱會后，這是他第二次舉辦全球巡回演唱會。

    他已經(jīng)成為走出國門的天王巨星，因為是古典音樂圈起家，他在歐美都頗有盛名。這是這次全球巡回演唱會的第一場，為了拿個開門彩，無數(shù)工作人員在后臺忙碌著。

    觀眾已經(jīng)入場，演唱會馬上就要開始。夏炯已經(jīng)化好妝，換上華麗演出服，被無數(shù)人包圍著，進行最后的檢查。

    “好了，”華凝書滿臉欣慰，道，“時間到了，走吧?！?/br>
    外面已經(jīng)響起了倒計時的聲音，已經(jīng)一米八個頭，分明身姿筆挺的夏炯卻兩眼無神，黑眼圈被厚厚粉底遮住。

    他看著她，嘴唇動了動。

    華凝書沒聽清，“什么？”

    夏炯：“……我不想唱了?！?/br>
    他說的很小聲，但這回華凝書聽清了。

    已經(jīng)年過五十的女人臉上笑容一下凝固，但下一瞬她又重新掛上笑容，推著夏炯往舞臺升降梯走。

    捏住話筒，她壓低嗓子在夏炯耳邊喊道：“你在想什么？幾年前說要繼續(xù)唱歌的人不是你自己嗎！多少人為了你的夢想在努力，我怎么把你養(yǎng)成了這個不明白什么叫責(zé)任的樣子？

    “你已經(jīng)二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明不明白什么好？！”

    她最后用力了一下，把夏炯推進升降梯，又讓開位置，讓舞伴們進入。

    “絕對不能有差錯！不要鬧脾氣！”

    升降梯叮當(dāng)上升，把夏炯帶進星光燦爛的海洋。

    他疲憊地舉起話筒，去聽已經(jīng)開始演奏的樂曲，去聽一直對他歌唱的聲音。

    然后夏炯愣住。

    三十多秒后，底下的觀眾也開始愣住。

    音樂一直在放，舞臺的主人卻沒有開口。

    事故了嗎？音響出問題了嗎？不是吧？在這種時候？

    后臺察覺到不對，音樂開始從頭播放，但舞臺的主人怔怔站著，沒有配合舞伴的動作，也沒有唱歌。

    更多人察覺到不對，幾分鐘后，他們茫然看到，夏天歌丟掉了話筒，抱著頭，慢慢蹲下。

    全球巡回演唱會因為莫名事故結(jié)束的新聞，占據(jù)了頭條一個星期。他蹲在舞臺上的身影，對于無數(shù)人而言，是夏天歌留給他們的最后印象。

    夏炯已經(jīng)改名叫夏炯的時候，二十七歲。

    他第一次為了這件事，哭出來。

    “我，唱不出來，”夏炯哭著道，“我真的沒辦法唱。”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逃跑，但是我也沒辦法……”

    拋棄了音樂和唱歌，拋棄了已經(jīng)開始的演唱會，拋棄了談好的合約，最后拋棄了夏天歌這個名字。

    拋棄了，或者直接點說，逃跑了。

    看了無數(shù)心理醫(yī)生，吃了無數(shù)藥，但沒有用，就連因為保密工作幾乎不回家的父親也打電話來，又和母親大吵一架，兩人直接離婚。

    所有人都在罵，就算有心理問題也不是不履行合約的理由，這些年買了你那么多專輯、雜志、海報，花那么多錢買演唱會門票，你就這么對一直支持你的我們？

    不要自甘墮落。

    你在毀掉你的天賦。

    還有很多人在等你。

    但是，從未有人對他說過——

    “你開心就好?！?/br>
    “現(xiàn)在我，就連唱歌的天賦，也是假的，”夏炯哽咽道，“只是別人，給我的?！?/br>
    “師弟，你鉆牛角尖了?！鼻p聲卻直接地道，同時用袖角為夏炯擦去眼淚。

    從未見過夏炯露出這樣的神色，哪怕曲忘生一直都能看出師弟和他一樣，同樣沉浸于無法擺脫的痛苦中，但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觸碰，觸碰旁人的心靈。

    好奇怪，胸腔分明鈍痛，但那一直在心中翻涌，無法壓抑的殺意，竟然弱了下去。

    看見師弟哭，很難過，卻也很開心。

    啊，他果然是一個……

    袖角上的淚痕突兀燃起guntang的溫度，曲忘生把袖角緊緊捏在手心，恍若未覺。

    “不想唱，就不唱吧?！彼?，“吾曾聽聞，風(fēng)雨道中有天賦者，修行中可將六識相連，察覺旁人無法察覺的事物，師弟你聽到的樂聲，大抵也是這般。

    “但是，能聽到樂聲，不代表就要以樂入道。就算繼續(xù)修行風(fēng)雨道，師弟你也可以學(xué)習(xí)其他入道之法，作畫作詩，奕棋刺繡，風(fēng)雨道之所以被稱為風(fēng)雨三千道，便是因為風(fēng)雨道入道之法，比三千種更多?！?/br>
    “哈哈、哈，”大哭發(fā)泄一通，夏炯終于打著嗝站穩(wěn)，勉強笑出來，“還可以，還可以這樣的嗎？”

    “為何不可?！鼻?。

    終于哭夠了，眼圈通紅的夏炯顧不上丟臉，露出深思的表情。同時，強迫癥開始發(fā)作的曲忘生繼續(xù)給自家?guī)煹懿裂蹨I。

    半晌，夏炯突然啪的一聲，以拳擊掌。

    “好，既然師兄你這么說，我想到了！”

    曲忘生注視他比往日更加璀璨的笑容，茫然感受到胸腔里又是一跳，問：“甚？”

    “既然競技性的奕棋可以，那同樣是競技性的游戲也是可以的吧？”一眨眼又有眼淚流下的夏炯舉起手，卻是笑著道，“師兄，我要以游戲入道！”

    第68章

    曲忘生：“……？”

    曲忘生：“既然決定，便放手去做吧?！?/br>
    嘴里是這么說, 但他其實有些茫然。

    游戲, 也能當(dāng)做道么？

    “當(dāng)然可以, ”夏炯認真道，“如果說傳統(tǒng)的八大藝術(shù)是繪畫、雕刻、建筑、音樂、文學(xué)、舞蹈、戲劇, 還有電影。那么電子游戲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新時代第九藝術(shù)。它與其他藝術(shù)形式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受眾并不僅僅是觀看的他者，而是整個游戲的參與者。玩家, 同樣是這個藝術(shù)的一部分！”

    他舉起大指姆。

    “別看我這樣, 我好歹也是第九藝術(shù)游戲促進發(fā)展基金的理事之一！”

    “好, ”沒聽懂的曲忘生點點頭，暗自決定先把禮包給的一百多本風(fēng)雨道教本看一看, 再找個機會與師弟那幾位朋友接觸, 深入研究一下電子游戲, “如此一來, 你打算繼續(xù)在風(fēng)雨道上修行下去了？”

    “嗯！”夏炯也點點頭，“雖然樂感天賦竟然不是我天生的讓我有點傷心, 就, 就傷心了那么五六七八個小時吧。但風(fēng)雨道聽上去還是很有趣噠, 我會加油的！”

    曲忘生笑起來。

    “那好, ”他道, “昨天的那些書，和吾帶回來的書，已經(jīng)放到你房間。風(fēng)雨道的育靈丹, 吾昨夜去了燕京的坊市，也買了一些，雖然品質(zhì)不夠門中育靈丹好，但到底更對風(fēng)雨道的路數(shù)。吾也留了一些，研究一下，看能否在門內(nèi)煉出，但師弟你不必節(jié)省，育靈丹這些，就算從外面買，也費不了什么靈珠?！?/br>
    “嗯嗯嗯嗯！”夏炯連連點頭，內(nèi)心一股不情愿早就消散。

    現(xiàn)在他充滿好奇，這三萬諸天好像還沒有以游戲入道的風(fēng)雨道，他這么一搞，肯定能弄出不少讓人吃驚的有趣玩意兒，嘿嘿嘿……

    不，等等。

    大腦里的水泥已經(jīng)被沖洗干凈，甚至，連之前幾年頹廢導(dǎo)致的大腦思維變慢，好像也因為剛才哭出來好轉(zhuǎn)了。已經(jīng)開始盤算起天俠這個游戲接下來要做什么改變，夏炯想起一件事，突然一個激靈。

    “今天是豐收日??！”他道。

    “沒錯，”曲忘生道，“可惜，就算靈氣更加充裕，樸陽峰的土到底也比不過守拙峰，再種幾茬，就要修養(yǎng)土地了，現(xiàn)在靈珠充裕一些，可以把護山大陣鋪開，重新在守拙五峰上開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