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才三十三歲，但看上去已經(jīng)快四十了的男人嘆息開口，問：“老板，那我們的《天俠客》，要怎么辦呢？”

    《天俠》很好，很優(yōu)秀，但《天俠客》才是星鯨真正的作品，就算很多人都離職了，那也是他們付出無數(shù)心血制作出來的。

    星鯨是一家有情懷的游戲制作工作室。

    這里的情懷不是貶義，而是褒義。

    他們過去的每一個作品，都是心血滿滿，情義滿滿，因此才有口皆碑，因此才如此受玩家們喜愛。

    也因此，要范益春這些留在工作室的人放棄《天俠客》，根本做不到。

    “不，《天俠客》并不是取消發(fā)行了，”夏炯說，并沒有抬起身，保持鞠躬的姿勢，態(tài)度認真道，“只是想要擊敗《尋仙》，它還有一些能進步的地方?！?/br>
    “還有什么能進步的地方？”范益春忍不住去揉額角，“《天俠客》的細節(jié)已經(jīng)一摳再摳……”

    “當(dāng)然有！”夏炯終于抬起頭，大聲道，“比如說，使用這個新技術(shù)！”

    “嗯？”范益春愣住。

    就連蘇琴幾人也一愣，旋即理解了夏炯的意思，繼而精神一振。

    蔣海不由道：“所以果然是新技術(shù)？難道實驗室那邊真的突破了？”

    “這個就是商業(yè)機密了?！毕木紶N爛一笑。

    “……”范益春。

    “……”蘇琴。

    “……”葉藺玉。

    “……”蔣海。

    “今天真討打啊你！”范益春終于忍不住撲上去，曲忘生下意識伸手想攔，但感到范益春沒有真正惡意，又收回手。

    葉藺玉看到了他的動作，若有所思。范益春則抓住了夏炯，對著他的頭發(fā)，好一頓揉搓。

    “好吧，”好一會兒后，把夏炯揉成雞窩頭的范益春松手，依然生氣，但還是道，“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設(shè)計網(wǎng)絡(luò)游戲，別太指望我。”

    “沒事沒事，”夏炯抬起頭，戴好眼鏡，不以剛才那頓揉搓為意，開心道，“范爸爸，我們接下來要干什么？”

    他這么說話時，曲忘生在他身后，看到他一頭亂發(fā)，腦后那個小揪揪松了，發(fā)帶也掉到地上，不禁皺眉。

    忍了片刻，輕微強迫癥的曲忘生還是忍不住撿起發(fā)帶，給夏炯重新扎頭發(fā)。

    “不要叫我爸爸！”范益春先是咆哮，然后陷入深思片刻，在曲忘生重新扎好夏炯的小揪揪時，終于想好了主意。

    “我們，”他道，“我們先維護吧?！?/br>
    ***

    幾分鐘后，樸陽峰上。

    所有還在線的玩家，突然同時收到一封新消息。

    他們點開一看，就見：

    【尊敬的天俠，你好。

    鑒于內(nèi)測首日檢測出的各種bug，星鯨運營組決定對游戲進行一次短時間的維護。非常抱歉給您帶來不便，希望天俠能在五分鐘內(nèi)下線游戲。

    ——星鯨官方】

    玩家們：？？？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維護嗎？

    垃圾星鯨！

    五分鐘后，沒有下線的玩家挺多，大概都是看了華夏網(wǎng)文和日本輕小說，想嘗試能不能穿越?？上?，他們都被系統(tǒng)無情地踢下了線，一肚子悶氣。

    再上網(wǎng)一看，星鯨游戲頭盔是三無產(chǎn)品什么鬼？

    《天俠》這么好玩？怎么可能有問題！

    話說不會是因為這些輿論，才決定維護的吧？

    就說玩的時候分明沒感覺到什么必須立刻維護的bug！

    玩家們怒了，又加入內(nèi)測游戲群，被一番科普，更加怒不可遏。

    神風(fēng)是吧？你不讓我玩游戲，我就讓你（鍵盤意義上的）不得好死！

    一大部分玩家涌向各大社交媒體。而內(nèi)測玩家群里，鄭俊看到消息，沒想到星鯨工作室竟然在這個時候決定維護，又感到時機恰好，給測評文章再修改了一些地方，加入了更多圖片和短視頻，終于發(fā)出，并咬牙買了粉絲頭條和熱門。

    《天俠》值得他這么做，絕對不能讓《天俠》的名聲給神風(fēng)搞臭了！

    星鯨的《天俠》本來就是這幾天的熱門話題，鄭俊又把幾個tag都打上了，他一發(fā)出就有不少人看見。并且一秒不到，水軍就在文章底下占據(jù)了陣地，并發(fā)動攻擊。

    活人打開文章，看到第一段是夸《天俠》的，就想在下面評論博主收了多少爛錢，不過他們往下一劃，正好看到了鄭俊精挑細選拍出來的照片。

    網(wǎng)民們：“……”

    臥槽！這個清晰度！這個唯美度！怎么可能?。。?/br>
    沒過多久。

    臨安大學(xué)新校區(qū)，神經(jīng)連接實驗室。

    實驗室大樓燈火通明，一個穿白大褂駝著背的卷發(fā)男子沖進主任辦公室，找到神經(jīng)連接實驗室的主任柯老。

    “老師！”他喊道，“你看看星鯨的這些照片！”

    第28章

    穿白大褂的卷發(fā)男子，叫曹琦福, 是柯主任帶的研究生。

    他手機上顯示的文章, 正是誰能說朕不英俊不久前發(fā)布的《天俠》測評文章。在實驗室里加班的曹瑞?？吹? 下意識就跑來找到主任。

    “吵什么吵。”他老師慢吞吞摘下眼鏡。

    神經(jīng)連接實驗室主任，在人類神經(jīng)信號分析上取得重大進展, 已經(jīng)提名今年眾多研究獎項候選的柯通柯老，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

    他看上去精神還算好，但歲月流逝體現(xiàn)在他身上的各個方面。無論是全白的頭發(fā), 還是挺不太直的背脊, 或者發(fā)福下墜的肚子, 都無情地表示，這是一個十分蒼老的老人。

    但這個老人并不服老, 作為退休返聘的教授, 臨安大學(xué)本來只希望他上上課, 他卻執(zhí)意要做項目, 參與研究。

    ……可無論是橫向項目還是縱向項目，都只有這么多, 資金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又不是什么大拿, 過去沒有做出過太引人注目的成果, 有那么多年輕的、天才的、取得過大成果的、不用擔(dān)心熬夜會進醫(yī)院的教授也想做, 人家憑什么把項目給你？

    在獲得夏炯的投資前, 柯老和他的幾個學(xué)生，就連實驗室都要用人情蹭。

    可就算這樣，柯老也要研究神經(jīng)連接。

    沒人看好他, 就連夏炯那筆投資，也是本著捐錢做慈善的心情給的，誰能想到，他竟然做出了成果。

    人如磐石的柯老擦了擦老花鏡，不悅地批評曹琦福：“毛毛躁躁，有人和我說你昨天還登記錯了數(shù)據(jù)，這樣不靠譜，以后如何搞出成績……星鯨怎么了？我不是說了，就算他們在新聞里說，我同意過在他們發(fā)布游戲前，只把技術(shù)授權(quán)給他們一家，也不要去吵嗎？這件事上，的確是我們違約在先。”

    “不是，”曹琦福連忙說，“星鯨他們的……”

    “還是他們想要回之前的投資？”柯老想了想，打斷曹琦福，思索著道，“和他們說，沒有問題，我們甚至可以雙倍還回去，不，可以把神風(fēng)之前的投資都給他們……希望，希望，總之，希望他們能接受我的道歉。”

    “老師，星鯨的……”

    “我不太了解現(xiàn)在年輕人的游戲，但單機游戲在普及神經(jīng)連接技術(shù)上，的確是不如網(wǎng)絡(luò)游戲的。神風(fēng)那個胡什么，講的都是廢話，但他這句話沒錯?！笨吕洗魃涎坨R，繼續(xù)思索著，“我已經(jīng)這個年紀，別說出成果，進殯儀館可能都只需要一兩天，想在有生之年看到神經(jīng)連接技術(shù)普及全球，并因為普及度不斷提高而各方面應(yīng)用推陳出新……必須快一點，才行啊?！?/br>
    “老師！”曹琦福終于喊出來，“星鯨使用的神經(jīng)連接技術(shù)，很奇怪??！”

    “嗯？”柯老終于回過神，扶了一下眼鏡，看曹琦福伸到他面前的手機。

    文章里的動圖亮光倒映在白發(fā)老人的老花鏡片上，也倒映在白發(fā)老人逐漸瞪大的眼睛里。

    柯老伸手，把文章向下滑動，看到一張又一張照片和動圖。

    半晌，他開口說了一個字。

    曹琦福沒聽清，忙湊近去，問：“老師，你說什么？”

    柯老：“……藥。”

    話音落，白發(fā)老人捂著心臟，直直倒下去。

    曹琦福大驚：“老師！”

    臨安大學(xué)神經(jīng)連接實驗室里，頓時一片兵荒馬亂。沒過幾分鐘，救護車的滴滴聲回蕩在臨安大學(xué)新校區(qū)。

    柯老沒有近親家屬，只有手底下的研究生們跟著跑醫(yī)院，然后是臨安大學(xué)的高層領(lǐng)導(dǎo)。但高層領(lǐng)導(dǎo)才不會幫忙排隊或者等檢查結(jié)果，最后還是研究生在跑。

    幸好，因為柯老年紀大了，作為柯老手下大弟子，曹琦福過去無論遇到哪個領(lǐng)導(dǎo)哪個教授，都會提醒他注意自家老師的身體，甚至自從那幾個提名候選出來后，校方不放心地專門點名曹琦福，讓他花了幾個半天，去上急救課。

    心臟病藥實驗室里常備，各種動作都不慢，送到醫(yī)院一檢查，急診醫(yī)生認為，柯老剛才有點危險，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緩過來了，沒什么大礙。

    這個大晚上，領(lǐng)導(dǎo)們來了又走，單人病房擠出春運期間火車站的架勢。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快午夜十二點，曹琦福剛想喘口氣，又聽到柯老喊他。

    “小曹。”

    “老師？”曹琦福馬上抬起頭，“實驗室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把那篇文章拿過來給我看看?！辈〈采?，從倒下后，除了醫(yī)生詢問外，就一直一言不發(fā)的柯老坐起身，重新戴上眼鏡。

    “?。窟@，”曹琦福有點慌，怕柯老又犯病，“這不好的吧？老板你先休息一下……”

    “給我看！”柯老加重了聲音。

    曹琦福本來就不是什么有主見的性格，習(xí)慣于聽從命令，柯老一加重聲音，他的身體就先于大腦，麻利兒拿出手機開鎖，點進微博找到文章，拿給柯老看。

    柯老又重新并仔細地，把所有照片動圖，加上誰能說朕不英俊對游戲的評價，甚至評論里的爭端，一字不漏地看完了。

    “……這不是我們的技術(shù)?！?/br>
    他說，聲音不顯蒼老，反而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曹琦福看他老板，只覺得這個老人眼里此刻閃爍著的旺盛求知欲，甚至讓他這個年輕人慚愧。

    “給星鯨打電話?！笨吕险f。

    “可是……”

    “打，”柯老渾濁的眼珠只倒映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動圖，“不管要付出什么代價，就算是要我跪下道歉，我也見到這個技術(shù)的發(fā)明者，還有技術(shù)原理?！?/br>
    曹琦?？蠢先诉@個模樣，甚至不敢收走手機去打電話，只能出門找?guī)煹芙枋謾C。

    幸好，作為曾經(jīng)整個實驗室最大且唯一的金主，師弟的手機里也存有星鯨總制作范益春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