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殼了。

    想說“是我朋友”，但又有些說不出口。

    肩膀突然被摟住，顧葉更的聲音透著一種他不太能理解的深意，“真巧，帶自家人來體檢，竟然遇上蕭少?！?/br>
    榮鈞還在琢磨著“自家人”， 蕭栩的臉色已經(jīng)沉得更厲害。

    顧葉更不動聲色地看著蕭家的浪蕩公子，忽聽對方?jīng)_榮鈞道：“上次給你介紹的工作怎么樣？”

    攬在臂彎里的人明顯抖了一下，顧葉更微蹙起眉。

    榮鈞笑得勉強(qiáng)，還低了低頭，算是致歉，“我沒有做好，過幾天還是回去做以前的工作好了?！?/br>
    顧葉更這才知道，榮鈞在星寰當(dāng)生活助理的工作竟然是蕭栩給介紹的。

    蕭栩是蕭家的小少爺，高傲自大，桀驁不馴，目中無人，在二代圈里名聲較差。而蕭氏旗下不是沒有演藝公司，銀漢娛樂正是星寰的競爭對手。

    顧葉更眸光愈深，只覺疑點(diǎn)頗多。

    恰在此時，走廊上傳來一聲“少爺”，蕭栩往外看一眼，“嘁”了一聲，丟下一句“那下次我再給你找個靠譜的工作”，就轉(zhuǎn)身離去。

    榮鈞吐出一口氣，顧葉更看著他的側(cè)臉，假裝不在意地問：“助理的工作是蕭少幫著找的？”

    “嗯?！睒s鈞接過體檢報告，翻看一會兒，合上笑了笑，“顧先生，你和蕭栩認(rèn)識？”

    “說了要叫葉更?！?/br>
    榮鈞抓抓頭發(fā)，“嗯，葉更。”

    “顧家和蕭家在商場上有些往來，我們打過照面?！鳖櫲~更說得輕描淡寫，絲毫不提蕭栩那些劣跡斑斑的情史，“你們呢，怎么認(rèn)識的？”

    榮鈞雙手放在桌上，坐得端端正正，“我之前在月曉生活區(qū)當(dāng)物管，呃……不是那種很體面、在辦公室上班的物管，就，主要工作是做清潔。蕭栩住在其中一棟別墅里，我?guī)退蜻^兩次蜘蛛?！?/br>
    顧葉更嘴角一抽，“打蜘蛛？”

    “嗯?！睒s鈞抿著唇笑，似乎也有些無奈，“他好像不常住在那里，別墅里沒有其他人。第一次是我剛好在他家門口收拾垃圾，他沖出來拉著我就往里面跑，說，說家里有蜘蛛?！?/br>
    榮鈞伸手比劃起來，“碗那么大一只，看著是挺滲人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我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害怕。”

    顧葉更暗自嘆息，心道：你當(dāng)然不害怕，比碗更大的蜘蛛你都捉來吃過。

    機(jī)關(guān)兵不像野戰(zhàn)兵那樣經(jīng)常在叢林里訓(xùn)練，但一年總有一兩次野外駐訓(xùn)的機(jī)會。榮鈞曾經(jīng)給他發(fā)過抓蜘蛛的視頻，看得他渾身掉雞皮疙瘩，榮鈞還對著鏡頭哈哈大笑，說生存訓(xùn)練沒有食物補(bǔ)給，逮到什么吃什么，這只蜘蛛等會兒就會成為大伙兒的盤中餐。

    那時的榮鈞神采奕奕，笑臉占滿了整個屏幕，鮮活的生命力令他的心跳驀然加速。

    現(xiàn)在的榮鈞變得木訥而安靜，每個眼神都會牽起他的愧疚與心痛。

    榮鈞繼續(xù)道：“我把蜘蛛打死了，后來蕭栩家里又跑來一只蜘蛛，我去處理后，他非要給我錢，我沒收。他問了我當(dāng)時的收入、家庭情況，說要給我介紹工資更高的工作。”

    “所以你就到了星寰？”

    榮鈞點(diǎn)頭，“他找了好幾個工作給我，其他的對腦力體力要求都很高，我做不了，就選了工資最低的一份?！?/br>
    顧葉更有了一些猜測，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將體檢報告放進(jìn)榮鈞的帆布包，順手掛在一邊肩上，在榮鈞的手臂上扶了一下，“走吧，找個地方吃午飯?！?/br>
    榮鈞詫異地看著他，片刻后嘴唇微動，十足的憋笑模樣。

    “怎么了？”

    “顧先生，還是我來吧。你背這個包有點(diǎn)……”榮鈞又想不到合適的詞了，想要拿過帆布包，手腕卻被扣住，略一緊張，那個不合時宜的字頓時蹦了出來——

    “有點(diǎn)蠢。”

    顧葉更眼神一深，榮鈞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即縮回手，耳尖泛紅，“對，對不起顧先生，我的意思是你不適合背這種包，不是說你人蠢……”

    心跳得有點(diǎn)快，似乎越解釋越不對。

    顧葉更壓著唇角，卻不接他的話，只道：“以后不要再叫顧先生了。”

    貴賓專區(qū)的直達(dá)電梯臨時出了故障，兩人只得步行到其他樓層，和普通患者一起擠電梯。

    排隊的人太多，推來攮去，擠得不可開交。

    顧葉更不喜歡這種環(huán)境，護(hù)著榮鈞往外退，打算等人少一些之后，再進(jìn)電梯。

    走廊里有不少小孩子，榮鈞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們，眼神格外柔和。

    一個約莫8歲的小男孩拿著游戲機(jī)沖了過來，腳下一滑，啪嘰摔在地上，沒哭，但一看就是摔得狠了，皺著臉憋住眼淚的模樣引人發(fā)笑。

    很多人都在笑，榮鈞卻皺著眉，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想扶起小男孩，卻在離對方只有三四步時突然停了下來，臉色蒼白地往后退。

    小男孩的母親來了，見榮鈞站得最近，神情又很奇怪，似乎正逃避著什么，便以為是榮鈞欺負(fù)了自己的孩子，而男孩看到母親來了，終于大哭起來。

    女人又急又氣，一邊扶起兒子一邊指著榮鈞罵：“你別走！這么大個男人，欺負(fù)小孩兒算什么？我兒子如果哪里摔壞了，我要你好看！”

    “我……”榮鈞額頭上泛出層層冷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沒有欺，欺負(fù)他，我沒有……”

    “我兒子都哭成這樣了，你還說沒有？”

    顧葉更將榮鈞拉到身后，面目冷鷙，“這位女士，你兒子是自己摔倒在地，我朋友只是想扶他，目擊者不少，這兒也有監(jiān)控，要不我陪你去調(diào)調(diào)監(jiān)控？”

    女人瞪著他，懾于他冷冽的氣場，片刻后牽起兒子就走。

    他轉(zhuǎn)過身，卻見榮鈞的臉色更白了。

    時值中午，等電梯的人實(shí)在太多，顧葉更想著樓層不高，便提議步行下樓。

    從體檢中心到露天停車場，一路都是被父母帶來檢查身體的小孩，榮鈞刻意避開他們，但時不時會回頭看看，嘴角掛著近乎透明的笑容。

    午飯在一家養(yǎng)生餐館解決。顧葉更點(diǎn)了幾份藥膳，滿桌清淡。榮鈞沒他想象中那般拘束，自己夾菜自己舀湯，大約對他已經(jīng)有了粗淺的信任。

    他說不清該高興還是該自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