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好去哪兒了嗎？我聽說有地學(xué)?？荚囀且氐厝タ嫉??！?/br>
    “沒有，我想走遠點兒，還在考慮?！?/br>
    俞往在一家夜宵城停下，他要了個包間好讓方其然把狗帶進去，方其然捧著菜單點了一大堆，他口袋殷實，底氣十足。等服務(wù)員走了，他才捧著茶水喝了一口，問黎思，“你怎么和叔叔阿姨吵架了？”

    黎思嘆了口氣，盯著白瓷杯里一根小小的茶葉梗，慢慢地說，“還是那樣，別人來拜年就拉著我一頓夸，說什么我們黎思以后是要賺大錢的，我們現(xiàn)在省吃儉用送他走特長生以后都要回本的之類的，我都聽不下去?！?/br>
    “最好笑的是，今晚來了一個小孩兒，我媽非拉著我給他畫一幅素描，我今天練了一天的速寫了，還得給他們賣藝，我說我累了不想畫，我爸就把杯子一摔?！?/br>
    黎思看了一眼他們?nèi)齻€，笑得有些無力，“他當(dāng)著一屋子的人罵我，說我是不知好歹沒有良心的白眼狼，吃穿花了他那么多錢，畫個畫能把我累死還是怎么的?！?/br>
    “我媽就一直勸我畫吧，畫好了也是我們家的面子，她也不想想，從我爸摔杯子的那一刻起，別人就在看戲了?！?/br>
    “黎思...”方其然聽著難受，拍拍他的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黎思家的情況他是了解一點兒的，但是沒想到他在家能被逼成這樣。

    “我前兩天說了一句，現(xiàn)在這個集訓(xùn)基地是我同學(xué)介紹的，他們就打算，”黎思說到這里抬頭看了一眼俞往，有點羞于啟齒，“他們拿了一堆土產(chǎn)，還準備了一個紅包想來給俞往送禮，一是謝謝他，二是看能不能讓俞往和他爺爺說...把我的學(xué)費減免一點?！?/br>
    “我前兩天就和他們吵過了，死活攔了下來，他們一直想找機會教訓(xùn)我呢。”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包間里就靜了下來，連彭壯都沒說話，方其然擼了兩把狗毛，實在是沒話說了。

    黎思吸了吸鼻子，眼眶有點紅，“剛剛路上大壯問我，想好了去哪里沒有，我說我想走遠點兒是真的，但是轉(zhuǎn)念又一想，他們始終是我爸媽，生我養(yǎng)我，省吃儉用培養(yǎng)我一點都不假，我又能怎么辦？我不像你們，我就算走了，遲早也要回來的?！?/br>
    方其然捫心自問，他們家雖然普通，卻也溫馨，祁老師和他爸從來沒有逼他干過什么事情。彭壯家對他更是放寬政策，書讀不下去了還有鋪子可以接手。而俞往，拋去家庭背景不說，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他們?nèi)齻€人，此刻誰也想不出一句安慰黎思的話。

    勸他離開就是等同于勸他拋棄父母，勸他放寬心就等同于什么都沒說，還把他往回推了一把。

    有的時候，一句一切都能好起來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說這句話的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腰不酸腿不疼，看著別人掙扎，上下嘴皮一碰就是一句安慰，可這種安慰是虛無縹緲的，成為不了依靠的力量。

    黎思握緊了方其然的手，方其然的眼淚砸在兩人相交的虎口，他反過來哄他，“其然，這些我說出來心里就已經(jīng)好受很多了，你別這么難過，這么多年我都過來了，沒事了。”

    俞往拆了一包紙巾，從后面包住方其然的臉摟進懷里，抬頭對黎思說，“你知道院校聯(lián)合美術(shù)大賽么？”

    黎思點頭，“知道，怎么？”

    “那個比賽，會從里面選出一些人送出國培訓(xùn)，費用全免，你可以試試，這不失為一條

    比高考更好的出路，當(dāng)然，我只是建議?！?/br>
    方其然把臉掙扎出來，鼻頭紅紅的，“我覺得這個挺好，黎思，你畫畫這么厲害，一定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黎思抹了一下臉，低聲說，“我考慮考慮吧，謝謝你們。”

    第17章

    方其然也不好意思多哭，俞往把一張干凈的紙巾疊了疊捏住了他的鼻子，說，“用力?！狈狡淙贿┩炅吮亲佑悬c不好意思，甕聲甕氣地說，“其實我不怎么哭的，你別笑話我?！庇嵬嗣l(fā)紅的鼻翼，笑道，“是，你這次是曇花一現(xiàn)的鐵漢柔情，我更仰慕你了?！?/br>
    彭壯簡直覺得他們倆又辣眼睛又辣耳朵，轉(zhuǎn)頭跟耷拉著腦袋的黎思說話，“那你今晚回去嗎？”黎思搖頭，“回去又得跟我鬧，我緩緩先?！?/br>
    “那你睡我家去吧，我爸媽今晚在老家不回來，我一個人也無聊。”彭壯建議。黎思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但是他抬頭看了一眼方其然，對方卻專注地逗著懷里的小狗，俞往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莫名其妙給人一種“一家三口”的既視感，黎思甩了甩腦袋，“行吧。”

    四個年輕人，有什么不愉快的在美食一樣一樣上桌之后也就沒那么悲傷了，彭壯和方其然為了逗黎思心情好點，嘴上吵手上搶出盡了洋相，俞往始終吃相優(yōu)雅，黎思不知道是還在難受還是怎么，一直懨懨的，東西都沒吃幾口。

    夜宵結(jié)束之后接近臨晨，俞往把兩個電燈泡送回了彭壯家，方其然坐在副駕上乖乖的，小狗伏在他腿上安睡，俞往把車停在空曠的路邊，勾著方其然的脖子就親了下去。

    唇舌的交纏在靜謐的環(huán)境里顯得異常繾綣，方其然用舌尖描繪著俞往的唇峰，等到脖子承受不住了才靠在對方的肩膀上，俞往撫摸著他腦袋后面的軟毛，聲音低低的，“不想送你回去了?！?/br>
    方其然蹭蹭他，“再不回去祁老師就得打電話來了，反正還有兩天就開學(xué)，到時候就能天天見了唄?！庇嵬淮穑^了一會說，“那你放開我啊寶貝兒，我對著副駕窗戶怎么開車？”方其然悶悶地說，“再抱五分鐘，就五分鐘?！?/br>
    吃飽了之后人就容易犯困，彭壯去他爸媽的房間睡了，把自己的臥室讓給了黎思。黎思把手機充上電，過了幾分鐘手機一開機就瘋狂地震動起來，幾十個未接電話，都是家里打來的，最后還發(fā)了一條短信，不長，黎思卻盯著手機看了很久。

    【這么多年你吃我家里的用我家里的，送你學(xué)個特長花了多少錢，人還沒名堂就學(xué)會甩臉子給你老子看了是吧？我告訴你，你欠家里的錢我和你媽都記著呢，別想著能遠走高飛找你的有錢媽，她當(dāng)初留下你的時候可一點都沒舍不得！錢不還完你就別想離這個家有多遠！】

    彭壯的呼嚕聲從隔壁傳來，黎思緊緊握著手機，指尖被擠壓得發(fā)白，他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跑出來，家里的人沒人關(guān)心自己是不是會被凍著，是不是安全，反而把他放在了還債的位置，這就是他的“家人”。

    黎思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沒睡，他不斷地回想俞往的話，“公費出國”四個字懸在他的心頭，他拿起手機，點開相冊的手竟然有些發(fā)抖，界面卡了幾秒，昨晚手機自動關(guān)機之前照的照片跳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他在手抖如篩糠的時候怎么把一張照片聚焦得如此清楚，方其然和俞往依偎著接吻，溫暖的黃色路燈光從他們頭頂撒下來，黎思看著這張照片，想著不知道是不是只要他們兩個在一塊，連帶著周圍都會美好明亮幾分。

    他從小到大，自從他mama拖著小巧的旅行箱走出陰暗的樓道，他爸把那個俗不可耐的女人娶進門開始，他的頭頂似乎都是暗無天日的陰沉。

    黎思給俞往發(fā)了一條短信。

    【你知道公費出國是去哪個國家嗎？】

    俞往回復(fù)得很快，【聽說是法國?！?/br>
    黎思睜大了眼睛，心跳無可抑制地加速，他mama就是去了法國，黎思在床上呆坐了不知道多久，腦子亂亂的，直到手機又開始震動，他才回過神來，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下意識地想掛斷，猶豫了幾秒才接起，“喂...”

    “你舍得接電話了？我還以為你真有膽子跑了呢，哈哈！”男人喝醉了的聲音傳來，音量大得刺耳，“你跑不掉！你媽跑了！你有一半是老子的精血，你跑不掉！”

    黎思想掛斷電話，那邊又換了一個人，聲音也很大，埋怨道，“你死哪兒去了！還不快回來，媽給你...”她還沒說完黎思就果斷掛了電話，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舒出來，下意識地環(huán)視彭壯的房間。

    光線充足，不大，但是能看出來是一個私人空間，墻壁上貼了很多球星的海報，干凈柔軟的大床。黎思想起自己的那個房間，回來的第一天發(fā)現(xiàn)里面堆滿了雜物，甚至有活的雞鴨，床具凌亂不堪，枕巾發(fā)黃還有股酒臭味，一個男人坐在書桌前吞云吐霧，指甲發(fā)黑的腳踩在他的書本上，見他進來也不起身離開，反倒像這個房間的主人，“喲，大才子回來了啊！”

    他后媽跟在后面笑，“小思，這是你小舅舅，在你這兒住了一段時間了，你回來了就跟他擠擠。”

    黎思后腦鈍鈍地疼，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手指停留在‘發(fā)送’鍵上很久，最終咬牙點下。

    幾乎不到十秒鐘，俞往的回信就來了，【你想要什么？】

    他給他發(fā)的是那張照片，黎思眼淚砸在屏幕上，兩個拇指小小地痙攣，一句話刪改了好多次，他閉眼按下，小聲地說，“其然，對不起?！?/br>
    俞往手肘撐著膝蓋坐在床邊，頭耷拉著，手機震動的瞬間他迅速舉起來，屏幕上黎思發(fā)過來一句話。

    【我要出國名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