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衣衫薄_分節(jié)閱讀_72
阿婆用氣音說:“這是我侄女的女兒,她跟她丈夫......因為兩年前的一場飛機(jī)失事......哎?!彼蝗淘僬f下去,拿起一張紙巾小心翼翼地揩去小孩兒嘴角流下的口水。 “當(dāng)時她才出生沒幾天,還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實在太可憐了,而他們一個個地說自己忙啊、累啊的,照顧她的擔(dān)子最終倒是挨在了我的肩膀上?!?/br>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可憐我,我這輩子一個人過慣了,在這僅剩幾年的生命里能有個人來陪我過日子,還真的蠻開心的?!?/br> “阿婆,您——” “誒誒,先聽我說完,”她擺了擺手,道:“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體,真的是老了,以前一個人干兩份活兒完全不是回事,可現(xiàn)在,讓我洗個碗拖個地都心有余而力不足?!?/br> “阿婆,我會長居在這兒,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定要告訴我,千萬不能勉強(qiáng)自己?!?/br> 她點了點頭,然后伸出顫抖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我這兒,已經(jīng)有些不好使了,我怕我有一天什么事情都記不起來了,所以啊——”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本筆記本,說:“我時常把有些重要的事記錄下來,風(fēng)雨無阻的,已經(jīng)記了五六年了?!?/br> 二院算是H市里口碑最好的醫(yī)院,他這次過來是要看望一位前輩。 一個人在美國居住長達(dá)四年的時間,除了將自己原本蹩腳的英語漸漸練得流利,以及將自己原本生疏的專業(yè)知識逐步深入融會貫通,要說沒有結(jié)交到一個朋友是件不可能的事。 莊律便是成玨有意無意中認(rèn)識的一位,那時他已經(jīng)讀博。說無意是因為成玨有一回在宿舍里炒菜,過重的油煙味使得警報器嗡嗡地鳴叫起來,隨后就有一人一手捂著口鼻一手拿著滅火器破門而入,什么都沒有看清便朝著那處冒煙點一陣亂噴。結(jié)果是那人賠償了成玨一扇門和一頓晚飯的費用。 有意則是因為許付亭的關(guān)系,在成玨去往美國之前他就跟莊律打過招呼,然而當(dāng)時莊律那邊才過凌晨,他被睡意攪得迷迷糊糊的,并沒有聽清許付亭在電話那頭說的那個名字,于是這件事情他就這樣漸漸淡忘,直至在認(rèn)識成玨很長一段時間后,他隨意地提及自己在國內(nèi)的老師,恰巧成玨也認(rèn)識,因此一切真相大白,也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天意。 莊律比他提早了一年回到國內(nèi),很快變成了二院出名的骨科醫(yī)生,至于被問及為何不繼續(xù)留在國外深造,他只笑著說要去和等了他五年的女友結(jié)婚。 他并沒有提前通知莊律,而是懷著惡作劇的心思想嚇?biāo)惶?/br> 拿著自己的病歷本走到二樓,他感受到光線逐漸轉(zhuǎn)暗,一條筆直的長廊上,站著、坐著形形色色的人們,或焦急,或者面無表情。 在廊道的盡頭,一個行路略微蹣跚的身影莫名入了他的眼。他心中驀地漾起一絲異樣而又熟悉的感覺??删驮谶@時,身后一對情侶說笑著從他的身邊經(jīng)過,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側(cè)過身想再去看清時,那個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等好不容易見著了莊律,他被護(hù)士攔在了門外,只聽她道:“不好意思,這是中午休息時間,您現(xiàn)在還不能進(jìn)去?!?/br> 他置若罔聞,目光移向里面的人——他正哧溜哧溜地吃著面條,眼睛直直地盯著手機(jī)屏幕,哪還有當(dāng)年在講臺上作報告時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 于是他敲了敲本就敞開的門,用的力道有些重了,咚咚咚咚,莊律被聲音吵到,皺著眉毛抬起了頭,下一秒又被面條嗆到,不住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你——你——怎么來了?” “來看病?!彼瘟嘶问种械牟v單。 護(hù)士見他們認(rèn)識,于是尷尬地縮回手,悻悻離開。 “你是腳扭了,還是手骨折了?”他平復(fù)了呼吸,挑眉問向來人。 成玨將病歷本丟到他的桌上,徑直走了過去,坐在他的面前道:“過得如何?” 莊律嘚瑟地沖他揚手,無名指上那枚戒指異常矚目,隨后聽見他洋洋得意道:“你覺得呢?” 成玨笑了笑:“看樣子是不錯。” 莊律倒了杯溫水遞給他,說:“那你呢?” 成玨低頭看了眼浮在水面上的茶葉,自嘲一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就感覺什么事情都與我無關(guān),因此無論做什么,都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 “喂喂,我可不是什么心理醫(yī)生,嘖,我今兒不知是受了哪門子的邪,個個都沖我吐苦水發(fā)牢sao?!?/br> “嗯?” “就剛剛,有個人來這里看病,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地看了四五年了,只不過以前那個醫(yī)生退休了,如今換成了我。我告訴他,他的腿傷太嚴(yán)重了,即便一直治療,也無法得到根治?!?/br> “然后呢?” “然后?其實當(dāng)時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靜,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 連身上的傷都不能痊愈,更不用說是人了。 “我當(dāng)時還愣了一下,覺得這人是不是有病,但是他的眼睛看上去很哀傷,我竟然有些不忍心打斷他,就聽見他繼續(xù)說......” 做錯了許多事,即便后悔那又怎樣呢?錯了還是錯的。無法挽留一個人,是不是放手了,對方就會原諒自己? 他走出醫(yī)院,正午的太陽照得他腦袋昏昏沉沉的,睡意漸生。 地面如同一張剪紙,悠悠晃動的樹影便是剪紙上的一道道花紋。他站在路邊,正想攔下一輛出租車,可不知怎的,他的視線忍不住朝對面看了過去。 是一家餐廳。 隨后他錯愕地向后退了一步,閉眼,又睜開。 隔著川流不息的車輛,隔著一面透明的落地玻璃。 他看見里面的人優(yōu)哉游哉地坐在皮質(zhì)沙發(fā)上,左手?jǐn)R在桌上,不疾不徐地叩動著桌面,而右手夾了支煙,一星火光乍現(xiàn),他吸了口煙,遂又緩緩?fù)鲁觥熿F噴散開來,纏繞過他青筋突兀的手背,輾轉(zhuǎn)過他的嘴唇、鼻梁、眉眼,漸漸地,他側(cè)臉的輪廓再次清晰起來。 這一次,成玨分不清他到底是周居平。 ......或者是容庭。 第四十七章 其實他原本打算視而不見地離開,然而此時他卻站在了餐廳的外面,僅隔著一道薄薄的玻璃,他就能輕而易舉地觸碰到他。 他起先只是慢條斯理地吞吐著煙霧,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含著一池浸在夜色中的寒潭,而后電光火石之間,他驟地抬眼,像是感受到他存在似的轉(zhuǎn)過頭來,與他的目光膠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