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幾歲了？”這里沒有別人，容庭是在問自己。

    “十五了......”他很快回答。

    “十五歲了啊。”他意味深長地重復(fù)著，隨后道：“那容家的規(guī)矩，你也是時(shí)候該知道了。以后，不要叫我‘叔叔’?！?/br>
    這是一句不容反抗的命令，之前的容庭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

    “好......”他輕輕應(yīng)聲。

    容庭又抽了口煙，眼神微動(dòng)，似乎回憶起了往事，開口道：“成玨啊，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把你帶到容家嗎？”

    “為什么......”

    “因?yàn)槟愕难劬??！彼麌姵鲆豢跓熿F，隨后用手指碾滅了煙頭，“好了，一切點(diǎn)到為止。去老張那兒領(lǐng)罰吧。”頭頂上的那只手旋即離開了，只見容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zhuǎn)身欲走。頓時(shí)，他止不住慌亂起來，下意識地伸出手扯住了容庭的衣角。

    容庭的腳步一頓，轉(zhuǎn)回身看向他。

    “我......我真的沒偷項(xiàng)、項(xiàng)鏈，你......您要相信......信我......”他的話語中已經(jīng)帶有一絲哽咽，聲音極低，已經(jīng)變成了卑微的乞求。

    他抬起頭，卻看見容庭的眉頭皺在一起，眼神不悅地看著他捏著衣角的那只手——原本白皙的指尖沾上了早就干涸的血跡。

    那個(gè)眼神，應(yīng)當(dāng)是嫌他臟吧。他想。

    他灰溜溜地松開手，而容庭并沒有理睬他，僅是抬起手撫平了剛剛被他捏出的那道褶皺，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后來呢？

    后來......

    他蜷縮在地板上，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之后發(fā)生的事。

    張叔帶他來到頂樓中一間廢棄已久的閣樓，慈眉善目地說了句，以后啊，要分得清何為規(guī)矩，何為身份，不然的話......就在這時(shí)，他停止了之后的話語，突然陰測測一笑，突然伸手將他推了進(jìn)去。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shí)，那扇門早已關(guān)上，任他如何拼命地拍打、叫喊，終是無人應(yīng)答。

    那時(shí)他才明白，之前容庭對他的種種好，都不過是一場虛情假意的幻象?？伤麑幵溉萃テ鸪醣銓λ麗貉韵嘞?，至少這樣，他的內(nèi)心會好受一點(diǎn)。

    也不至于像當(dāng)時(shí)這樣傷心了。

    而現(xiàn)在呢？

    他困難地支撐著自己的上身，想讓自己盡可能地站起來。驟地，他喉頭突然涌出一股腥甜，忍不住吐了出來。腿部肌rou在打著顫，手緊緊地攀附在某處欄桿上，這才勉強(qiáng)地穩(wěn)住身形。

    隨后，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雙手一路空蕩蕩地摸索著，終于摸到了出口。他有些費(fèi)勁地抬起手，敲了敲門，也不管外面有人沒人，啞聲道：“你們......可以開門嗎？”

    “我知道......知道你們還在。”

    “我、我現(xiàn)在有很重要的事......事情要跟少、少爺講......”

    “時(shí)間緊、緊迫......后不后悔是......是你們的事......我——咳、咳咳......”話未說完，他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時(shí)，門外突然傳來一個(gè)低沉熟悉的聲音：“你想說什么？”

    他聽得頭皮一緊，忍不住出聲：“少爺？”

    “你想說什么？”他刻意壓低聲音重復(fù)了一遍。

    “我......我發(fā)燒了......想去、去醫(yī)院......”

    他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冷笑，問：“這件事情，就是你所謂的‘很重要’？”

    他不禁苦笑：“對少爺來......來說......這件事......自......自然是無、無關(guān)緊要的......但是......對我來、來說——”

    就在此時(shí)，門突然被人打開，光線大量地流瀉進(jìn)來，照得室內(nèi)一片通明。他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下一秒，有一只冰涼的手貼在了他的額頭上。他意識有些混沌，只覺得那涼絲絲的溫度讓他感覺很舒服，于是他不由地蹭了蹭。然而，那雙手很快地抽離。隨后他的身體倒在了容庭的胸口，肩膀被他的手扶住，他還能聽到他有些加快的心跳聲。

    成玨被容庭打橫抱了起來。

    前一刻，成玨尚有一絲清醒，而在這時(shí)，他的精神力已經(jīng)透支，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開始不停地囈語。

    “少爺......”

    “嗯?！?/br>
    “容叔叔......”

    “嗯。”

    “容庭！”

    他突然叫了出來，似乎還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容庭停下腳步，看著成玨眉頭緊皺成一團(tuán)的側(cè)臉，不由地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聽話。”

    成玨的耳朵動(dòng)了動(dòng)，好像聽到了他說的這兩個(gè)字，呢喃地應(yīng)聲，頓時(shí)眉頭舒展了些，倏地又皺在一起，囁嚅著：“別......別去醫(yī)院......”

    “為什么？”他耐心地問著。

    “因?yàn)?.....”他似乎要說什么，嘴巴張了張，卻沒了聲音。過了許久才再開口：“因?yàn)?.....太丟人了......別人......別人都以為我......我是......”

    他正想把那個(gè)詞語說出來，卻被容庭立馬打斷：“好，那就不去?！焙喍痰脑捳Z中聽不出任何一絲情緒，然而握著他肩膀的手卻開始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

    他做了一個(gè)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十五歲之前。

    某個(gè)秋天，周遭的景物盡被一片金色所包圍，地面上、甬道旁皆鋪散著干癟枯黃的落葉。然而高處的香樟樹依舊如同被潑上一抹青綠的顏料，生機(jī)盎然。陽光從疏密相間的枝椏中透了出來，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宛如鱗片那樣閃閃發(fā)光。

    “容叔叔，你快過來看！”小成玨不知是從何處突然躥了出來，一臉興奮地拿著一張畫紙朝容庭的方向跑了過來。

    容庭正靠在躺椅上愜意地翻閱著報(bào)紙，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一臉無奈地放下報(bào)紙，側(cè)頭看向急匆匆跑過來的小成玨。他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隨后遞給他手中的畫紙。

    他接過來，看著成玨用水彩筆涂得慘不忍睹的畫，不禁揉了揉太陽xue問道：“這幅畫，畫的又是什么？”

    小成玨興奮地用手指了指：“你看，這是一大片森林，有很多很多參天大樹。這里，這里是我的房子，很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