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瞪了他一眼，“你少與母后說無關(guān)，你是我生的，我豈能不知是否有無關(guān)系？”

    楚硯沉默。

    皇后道，“小安兒的性子，是讓你從她身上看到了不認(rèn)命？”

    “她讓我看到了，堅守信仰，不惜靈魂為祭?！背庉p聲說，“安家的信仰，她有。但是皇室的信仰，兒臣沒有，兒臣不知道怎么去堅守它，父皇沒教我，也教不了我?！?/br>
    皇后看著楚硯，一時間涌上無盡的心疼，她走了兩步，來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心疼又氣笑地罵，“臭小子，你的兄弟們，多少人搶破頭的位置，你說不要就不要，你這樣，讓他們情何以堪？”

    楚硯抬起頭，看著皇后，他有多少年沒被母后摸過頭了？讓他想起了安易寧，他也喜歡摸安易寧的頭，這一刻，像是回到了七歲之前，還是小孩子時，母后也總愛摸他的頭。

    他問，“那么，母后同意兒臣所想嗎？”

    皇后撤回手，氣笑，“我有什么可不同意的？你自己的人生，你想怎么走，我豈能管得著？我雖在這皇宮里坐了二十年皇后，但也沒有一日覺得這皇宮有多好，你不想要便不要吧?！?/br>
    楚硯心底又輕松了些，面色有些動容，“兒臣多謝母后?！?/br>
    皇后擺擺手，嘆氣，“賢兒那孩子，也是個執(zhí)拗的，當(dāng)年私造兵器案，在你父皇面前，死活不認(rèn)罪。若是你能與他開誠布公好好說說，那是最好，否則若他心里想要那個位置也就罷了，若是不想要，拿你當(dāng)兄弟，你卻這么算計他，他怕是要對你大動肝火?！?/br>
    楚硯抿唇，“兒臣知道?！?/br>
    他頓了頓，又道，“大哥以前是想要那個位置的，如今不想與兒臣爭而已。但是大哥心中有志向，為天下民生而所為，這一點便比兒臣強(qiáng)許多，兒臣無志，無信仰無野心可支撐，厭煩皇宮與京城，便不如遠(yuǎn)去，南陽一直是兒臣心中所想，也許那里才是兒臣的歸處?！?/br>
    皇后重新坐回椅子上，“你不想要，便放手去做吧，你如何，母后都支持你。”話落，她嘆氣，“蕓兒那丫頭，一直也想去南陽瞧瞧，若是知道你去南陽，她怕是……”

    “兒臣也會帶上meimei?！背幗舆^話，“南陽好兒郎多的是，嫁去南陽也無不可?！?/br>
    皇后一愣。

    楚硯又道，“或者說，待將來，兒臣離開時，母后也可一起？”

    皇后又愣了愣。

    楚硯試探地問，“母后，您不是一直想家嗎？您與父皇如今這步田地，不若兒臣離京那一日，您與兒臣一起走吧。大哥寬厚，必定會同意的?！?/br>
    他不提皇帝同不同意，如今已不需要他同意。

    皇后好笑，“咱們母子三人一下子都走了，豈不是讓朝臣們笑話？也惹天下人非議。”

    “那又如何呢？母后在乎嗎？”

    “你如今想開了，倒是愈發(fā)輕狂了，連這話也敢說不在乎了。”皇后搖頭，“我是想家，但是從嫁進(jìn)皇宮那一日，便沒想過要回南陽，本來就想著回南陽省省親也就罷了，如今你對我說離京回南陽，再不回來，讓我感覺跟做夢似的，”

    “也不是不可能的?！背幍?。

    “嗯，也許可能，但是再說吧！讓我好好想想?！被屎髧@了口氣，“明日你立儲大典，大典后，你就是太子了。就算將朝局都推給賢兒，哪能那么輕易？你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路要走，況且，如今陛下還健在，陛下那個人，能屈能伸到這個地步，本宮也是刮目相看了。你的心思，千萬不要被陛下察覺，免得橫生事端，被他算計了?！?/br>
    “兒臣知道。”楚硯心神一醒，“母后放心?！?/br>
    “我說蕓兒怎么近來也很高興呢，想必你們兩個私下與小安兒往來書信里，提了去南陽？她沒意見？”皇后問。

    楚硯點點頭。

    皇后又氣笑，“你們啊，一個個的，真是……主意大。竟然瞞到現(xiàn)在，才來對我說。”

    楚硯歉意地看著皇后，“兒臣也是反復(fù)思索許久，才下定了決心。”

    “嗯，罷了?！被屎蟮溃澳慵热灰严露Q心，就一步一步來吧！待有朝一日，你覺得時機(jī)成熟了，賢兒那里，我會幫著你圓一圓，勸一勸。左右只要你們兄弟要好，能讓百姓安居樂業(yè)，這大楚江山，誰做那個位置，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楚硯頷首，“但愿大哥屆時不惱我怒我?！?/br>
    母子二人敘話了大半個時辰，楚硯才離開了鳳棲宮。

    他離開后，皇后坐在桌前，撥了一會兒燈芯，輕聲自語地輕嘲地笑，“陛下看的重如泰山的位置，可知道我的兒子不想要，真是諷刺。”

    安家人從不想要那個位置，流了安家一半血脈的楚硯，也不想要那個位置。

    －－－－－－題外話－－－－－－

    最后一卷，蘭臺結(jié)鴛盟，四海宴河清。

    第二章 相悖（二更）

    第二日，冊封儲君大典如期舉行，大楚終于立了儲君，普天同慶。

    儲君代表著大楚的希望，朝臣們、百姓們的希望，朝野上下，一片喜氣洋洋。楚硯這個太子，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擁護(hù)，可謂是實至名歸。

    養(yǎng)了月余傷的顧輕衍和王岸知都在這一日參加了冊封大典，老南陽王也終于等到了這一日，他已在京城待不住了，大典后，他就決定啟程離京。

    顧輕衍和王岸知一身重傷痊愈后都清減了許多，以前的衣袍都松松垮垮了，如今都新做了新衣，穿在身上，在寒冬的飄雪里，看著分外地挺拔瘦峭。

    蘇含在顧家貓了一個多月，直到冊封大典，他才從顧家出來，現(xiàn)身人前。

    朝臣們見這位鎮(zhèn)北王世子突然消失一個月不見又突然冒出來，稀罕的很，清楚內(nèi)情的朝臣們紛紛感慨，這位鎮(zhèn)北王世子果然不愧是鎮(zhèn)北王府出來的人，蘇家人向來都有一副狐貍心腸，一見勢頭不對，狡猾地躲起來，敬王楚瀾算是栽了一半在他身上，另一半自然是栽在了當(dāng)今太子楚硯身上。

    皇帝見到蘇含，便想起了被楚瀾請旨前往漠北鎮(zhèn)北王府的良貴妃，如今皇后不理他，見到她沒好顏色，冷眼以對，婉美人的溫柔小意嬌媚可人都不能讓皇帝消除這份心悶，他就又想起了良貴妃的好，良貴妃這個女人，善解人意又懂得寬解人心，他想讓她回京。

    于是，當(dāng)日，皇帝給鎮(zhèn)北王去了一封書信，催良貴妃回京。

    這封書信還沒發(fā)出京城，便被楚硯截到了手里，他看著皇帝手書里寫的“思卿，速歸。”，淡漠地笑了一下，吩咐手下人，“我這里也有一封手書，一起送去給鎮(zhèn)北王吧！”

    “是，太子殿下。”

    手下人當(dāng)即將一封帝王的書信與一封太子的書信一起送去了鎮(zhèn)北王府。

    冊封大典之后，文武百官陸續(xù)回府。

    王岸知截住了顧輕衍的馬車，揚(yáng)眉邪肆地看著他，“七表弟，看你這副樣子，安華錦那個女人當(dāng)真不要你了？”

    顧輕衍面色平靜，目光無什么顏色，冷冷淡淡地看著王岸知，沒說話。

    王岸知斜斜地靠著顧輕衍的馬車車轅，伸著手挑著顧輕衍馬車的車廂簾幕，“你為她掏心掏肺又如何？她還不是一樣不領(lǐng)情？”

    顧輕衍目光清涼，一言不發(fā)。

    王岸知繼續(xù)道，“為了她，你甚至讓楚硯做了太子。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至今連她只言片語都沒收到。據(jù)我所知，她近來與楚硯通信，可是勤快的很。而你，怕是早被她忘到了天邊?！?/br>
    顧輕衍依舊不語。

    王岸知聲音壓低，“顧輕衍，你可不可憐？”

    顧輕衍眼底微寒，“你說夠了沒有？”

    “沒有！”王岸知很干脆，似乎不惹怒顧輕衍不罷休，“怎么？難道你要在這街上對我大打出手，還要殺了我不成？”

    顧輕衍沉著目光看著他，眼底一點兒情緒也無，“王岸知，你口口聲聲說我變的不成樣子，那么你自己呢？這些年你可有好好地照過鏡子？昔日的你，立志要改變天下，讓天下再無一個乞兒凍死骨，如今的你，踩著尸骨成山不惜一切代價無所不用其極想要成就的是什么？你可還清楚？你又哪里來的臉笑話我？”

    王岸知頓時震怒，幾乎用吼地喊，“我的志向一直沒變，想要千萬人受益，極小的犧牲是必然，擋了路，就該除去。有什么錯？就比如一百個人一起受苦，犧牲一個人，一百個人就不必受苦了，有何不可？更何況，大楚千萬百姓，只犧牲數(shù)百人甚至數(shù)千人，算的了什么？”

    顧輕衍涼薄地看著他，“犧牲一人不算犧牲？年少的你，可不是這樣看待的，乞兒凍死時，你悲憫這世間世道慘烈，可憐路有凍死骨。憑什么護(hù)佑大楚萬千黎民免受生靈涂炭已為大楚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滿門忠烈的南陽王府就該不被你悲憫成為你必要鏟除的攔路石成為犧牲品？乞兒尚且得您憐憫，南陽王府就不該得你敬重？”

    “豈能混為一談？”王岸知紅著眼睛道，“南陽王府有功不錯，但這功的背后，百姓們過的愈發(fā)不好，是誰的錯？南陽王府就沒有錯嗎？把持邊疆，擁兵百萬，護(hù)衛(wèi)邊境的背后，難道不是同時也成就了安家的忠臣良將載入千秋史冊之名？大楚軍制不改，朝政弊端不除，世家根系盤踞，結(jié)成的這一張網(wǎng)，不從南陽王府破，從哪里破？癥結(jié)不在南陽王府嗎？”

    “即便你說的對，也不是安家一家之過，是大楚的形勢就這樣?！?/br>
    王岸知愈發(fā)地憤怒，“因為安家把守了一百五十年邊境，牢不可破，大楚的內(nèi)政才一直被固封的鐵板一塊。這一百五十年，哪怕是幾代天子，都不得不承認(rèn)，安家是大楚的重心。只要安家破開一角，大楚內(nèi)政頃刻就可以重新洗牌。重點在安家。你說安家豈能不擋了我改變天下時局的路？顧輕衍，你別不承認(rèn)?！?/br>
    顧輕衍目光青黑，“擋了你的路又如何？你的路未必是對的?！?/br>
    “那我倒要看看，你走什么路？你的路又是對的嗎？”王岸知冷笑地看著顧輕衍，“你護(hù)著安華錦，讓楚硯登基，南陽軍依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立在邊疆幾十年，未來的幾十年，大楚依舊如從前的大楚一樣，百姓們只會越來越苦，倒最后，不用南梁和南齊兵馬踐踏，大楚的黎民便已生靈涂炭?！?/br>
    “內(nèi)政弊端，不在安家，在世家盤踞?！鳖欇p衍道。

    “但是安家不倒，世家塌不了?！蓖醢吨溃笆兰也凰?，內(nèi)政一直如密密麻麻的網(wǎng)，無處可破，唯安家能撕開這道兩口子。難道你要從你顧家撕開一道口子嗎？你不舍得安華錦，不舍得安家，那么你舍得你爺爺?shù)拿鼏?？你敢從顧家撕開這道口子，你爺爺就敢被你氣死。”

    “你為何不從王家撕開這道口子？”顧輕衍反問。

    “王家的口子不用撕，我就是那道口子。”王岸知露出狠厲之色，“我殺安華錦你不讓，我殺楚硯，你也不讓，五峰山明明是個機(jī)會，你卻親自前去，護(hù)著楚硯，防的不過是我動手。我就不明白了，顧輕衍，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毀了我所有的安排，要的就是這樣得過且過嗎？你自己得過且過，讓天下也得過且過？”

    顧輕衍沉默。

    “你說話啊！”王岸知嘶吼。

    顧輕衍直視著他，終于又開口，聲音一字一句，沉著有力，“天下如何我不管，她所求，便是我所求。她想求南陽王府守衛(wèi)大楚百姓，那么就繼續(xù)守下去，她想守護(hù)住誰，我便守護(hù)住誰，她想扶持誰，我便扶持誰，她想要什么，我便給什么，我這樣回答，你滿意了嗎？”

    “好好好，你好的很?！蓖醢吨κ炙砷_了一直攥著的簾幕，氣紅了眼睛，“你是顧輕衍，為一人而活的顧輕衍，你才是了不起。”

    扔下一句話，王岸知帶著一身怒氣，轉(zhuǎn)身走了。他連馬車也沒坐，就那樣衣袍獵獵地走向長街盡頭。

    大楚京城這一條條長街，他們不知道走過多少次，年少時，你追我逐你爭我斗，幾乎踏破了街道上一塊塊石板，但從來都是一條路，不曾分叉。

    王岸知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他如今走的這條路，是顧輕衍永遠(yuǎn)不會走也不想走的路。

    顧輕衍靜靜地坐著，任王岸知那一甩簾幕帶著的寒風(fēng)如刀子一般地打在了他臉上，任風(fēng)雪吹動簾幕，刺骨的寒風(fēng)猛烈地灌進(jìn)車廂，吹透他身上厚厚的披風(fēng)，刺入肌膚，寒徹骨。

    他坐了許久——

    直到青墨出聲提醒，“公子？天色已極晚了?！?/br>
    顧輕衍才卸了一身僵持，閉上眼睛靠在車壁上，慢慢地吩咐，“走吧！回府?！?/br>
    第三章 歸心（一更）

    立儲大典順利落幕，一日忙碌后，楚硯脫了太子朝服，揉了揉眉心。

    身邊伺候的人小心將太子冠冕擱在桌案上，回身剛要說什么，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探頭向外一瞅，小聲說，“殿下，老王爺來了。”

    楚硯點點頭，快步走出了里屋。

    自從入冬，大楚的京城的雪便下的勤快，晴一日，陰兩日，下雪三日，前一日的雪未化，轉(zhuǎn)日又飄起了新雪，雖不如南陽的雪下的大，但也是連綿不斷起來。

    老南陽王習(xí)慣了南陽的大雪，倒是不覺得什么，連傘都沒打，自己晃悠著來了楚硯的院子。

    楚硯疾步走出房門，見老南陽王連傘都沒打，頓時皺眉，“外祖父，風(fēng)雪這么大，您這么晚了，在屋中歇著，有什么事兒，派人來喊我就是了?！?/br>
    老南陽王擺擺手，“你是太子了，豈能再隨意被我傳喚？不合規(guī)矩?！?/br>
    楚硯無奈，“即便是太子，也是您的外孫?！?/br>
    老南陽王哈哈大笑，“這倒是?！?/br>
    二人進(jìn)了屋，伺候的人連忙圍上前輕拍掉老南陽王身上的雪，端茶倒水好生地忙了一通。

    老南陽王坐下身，喝了一口熱茶，看著擱置在一旁的太子袍服，感慨地對楚硯道，“我倒是不曾想到，來京一趟，還參加了你的立儲大典。也是幸事兒?！?/br>
    楚硯笑笑。

    老南陽王語重心長地道，“你如今既是儲君了，就再不同昔日的皇子身份了，你身上肩負(fù)著大楚天下萬千黎民百姓的責(zé)任，切不可懈怠，要勤政愛民，不可輕忽百姓，當(dāng)選賢任能，切不可聽信讒言，也不可輕易生猜忌之心，更不能偏聽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