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涵從套間里出來，看見是蘇朝宇便沒說話。江揚被猛然吵醒，腦袋有點懵，搖搖頭說：“拜托慢一點，讓別人看到不好。”

    “羅燦回來了?！?/br>
    江揚看他。

    “羅燦在首都，請派人接他?！?/br>
    江揚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說不上是緊張還是大轉(zhuǎn)折之後的放松，他摁著胃部指指沙發(fā)另一端：“如果你愿意說說詳細情況的話。”

    蘇朝宇坐下了，那個瞬間，他忽然覺得情人有些不對勁。慣常時候，江揚只要坐在那里就有一股攝人的氣場，說是王者風范可能有些過，但至少讓人覺得堅韌可靠，愿意與之共事。但是現(xiàn)在，他的江揚是調(diào)動了身體的所有力氣才和往日一樣從容，但面容遮不住疲倦，眉眼里的神色也表明，他一定不舒服。

    程亦涵走出來比了個手勢，江揚點頭。蘇朝宇忽然不想說羅燦了，脫口而出：“你在生??？”

    江揚沒回答，程亦涵給蘇朝宇倒了一杯白開水：“對不起，現(xiàn)在辦公室只有這個?！碧K朝宇想起那場爭吵，歉疚地抬頭看了一眼，程亦涵的神色很嚴肅，甚至連勾個嘴角都做不到了，放下杯子又去忙自己的。

    “謝謝你來主動找我談?！苯瓝P這樣打開話題。

    蘇朝宇忽然覺得，這些天，這個人，一定很悲傷。

    第二天一早，林硯臣和凌寒就搭乘最早的班機飛往首都護送羅燦回來。之所以選擇這兩個人，根據(jù)昨天和蘇朝宇的溝通，江揚考慮了很久。林硯臣是羅燦的直屬上司，名正言順，讓凌寒跟隨則是為了用他的貴公子身份和交際名單應付突發(fā)狀況，免得軍部的腿腳已經(jīng)盯住了羅燦，半路搶人。蘇朝宇則早早來到江揚的辦公室等消息。

    其實，蘇朝宇在零計劃以後跟江揚說起過莊奕，沒想到琥珀色頭發(fā)的長官只是一副長輩態(tài)度，揉著蘇朝宇海藍色的短發(fā)笑著說：“我早知道了?！边@時候，滿心忐忑的蘇朝宇才了解，他的情人早在畢業(yè)分配前就已經(jīng)把自己的家底查到祖父那一輩。

    如果羅燦按照其他士兵一樣經(jīng)過嚴密的背景調(diào)查，首先瞞不住莊奕送他回來的事實，然後就必然牽扯到莊奕和蘇朝宇的感情，雖然是已經(jīng)放在記憶里的愛，但畢竟存在過。一旦扯到蘇朝宇，那麼江揚費盡心思讓焦點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的工作算是白做了，事情會無可救藥地回到蘇朝宇他們從迪卡斯撤回來的那個起點上，一團亂麻，無人能解。好在蘇朝宇是理智的，他完美地想到了這些方面，第一時間求助於江揚。

    “我很感謝你沒有搭架飛機沖到首都去?！苯瓝P苦笑。

    “江揚！”蘇朝宇聽出了諷刺之音，真的有些惱了，“我為先前的事情道歉，愿意接受任何懲罰，昨天已經(jīng)說過。我只是想和你換個角度說說這件事?！?/br>
    江揚搖搖頭：“最近沒空，蘇朝宇少校，私人時間和公事時間都被塞滿了?！彼呐囊粋€橄欖綠色的厚厚的本子：“我有陣子沒空寫了?！?/br>
    蘇朝宇不去管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剛要說話，程亦涵走過來，嫻熟地把一杯溫水和一個藥盒放在桌上，然後站在一邊等。江揚的臉色變了一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當著蘇朝宇的面把例行的藥分批分期地吞下去。程亦涵滿意地點頭，邁著朗朗的步子離開，仿佛蘇朝宇就是空氣。

    “有多嚴重？”蘇朝宇問。

    江揚裝傻：“只是思想?yún)R報的手寫懲罰而已。”

    “我說你的胃病?！?/br>
    江揚眨眨眼睛：“像是你不知道一樣，它會痛而已?！?/br>
    蘇朝宇的手指繃得發(fā)白。他根本不知道江揚自打那天晚上離開他的宿舍以後就一直病著，甚至到了要程亦涵監(jiān)督吃藥的地步。一種令他愧疚和心酸的感覺從頭頂一直灌到腳底，他撐著桌子直視對方的眼睛：“那個藍色的膠囊，不是什麼胃疼就隨便給開的藥?！?/br>
    “你都知道?！?/br>
    “肖海得過急性胃炎，後來好轉(zhuǎn)期里，大夫就開過這個?！?/br>
    江揚想了一下，放下筆，兩手手指交叉，靜靜地看著蘇朝宇說：“只這一句話，我就知道了你為什麼會拼死去找羅燦。胃是小事，重要的是我們。我一直試圖找出我們之間相處的新方式，但是很悲慘地失敗了。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藤杖還是純語言的方式，都無法解決眼下的矛盾。所以我很迷茫，朝宇，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談?！?/br>
    蘇朝宇覺得有些震驚：他從沒見過江揚解決不了、甚至準備放棄解決的問題。

    “我甚至想過，若我只是一個紈！子弟?！苯瓝P說得很平靜，就像他往日和蘇朝宇閑聊那樣，但是思路是明晰的，“我也想過，若你只是一個勤務兵。但是這已經(jīng)不可能，我在老死之前大概都不會有被軍部開除的可能，而你，即使再無功勛和晉升，在65歲之前不會退休，這注定我們要用極其糾結(jié)的方式磨合相處，甚至比我們的開始還要難?！?/br>
    蘇朝宇深吸氣：“潛臺詞是，我們知難而退，對麼？”

    江揚一驚：“你在想什麼？”

    蘇朝宇慘然笑：“在迪卡斯的時候，我設想過很多可能，我能預知你的怒火，江揚。但是我沒想到你用這麼平靜的方式說出來?！?/br>
    一時間，辦公室里寂靜無聲。

    突然而至的電話似乎嚇了江揚一跳，他想了一下才按了免提：“硯臣？”

    “老大，一切順利，馬上起飛了?！?/br>
    “很好，把羅燦帶回飛豹團，立即做一份內(nèi)部的背景調(diào)查。讓他放心，務必不要隱瞞任何事情。我之後會見他?！?/br>
    簡單幾句囑咐，江揚卻說得鎖緊了眉頭，蘇朝宇一直為對方的態(tài)度而氣結(jié)，聽見羅燦回來竟然也高興不起來，各種情緒混在房間里，使得本來就凝固的氣氛更加粘稠。

    “好了，你回去吧，我要開始工作了?！苯瓝P說得很清楚，但是蘇朝宇不把它當成一個逐客令：“江揚，你準備這樣冷戰(zhàn)到什麼時候？”

    “這不是冷戰(zhàn)。”

    “是冷戰(zhàn)，你在對我實施心理暴力。”蘇朝宇尖刻地指出來。

    江揚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滿了無可奈何：“朝宇，朝宇！”

    蘇朝宇知道他又贏了，他的情人只有在真的束手無策的私人時間里才會這樣短間隔的直呼他的名字兩次。

    “最近有太多棘手的事情，而且我不想給你讓所有官兵都能目睹的懲罰，為你的面子，更為要把這件事控制在盡量小的知情范圍內(nèi)──禁閉足夠讓你反省，我確信。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此事到此為止，等它余波平息，讓我們用長久的感情做標尺再來衡量它。”

    蘇朝宇知道，江揚不會輕易原諒他，為了給彼此時間和思考的余地，他便不再強求：“好，我當作一個承諾。另外，關於羅燦……”

    “我比你有分寸。”江揚說得斬釘截鐵，“三天內(nèi)，我認為可以的時候，你可以到這里來見羅燦。這也是我的承諾，所以，我不希望……”

    “是，長官?！碧K朝宇用一個標準下屬的態(tài)度敬了個禮，“下官保證過，絕不會再有第二次?！?/br>
    “還有……”江揚審視著蘇朝宇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跟程亦涵說過什麼，不過，相信我，他之於我，比羅燦之於你，有過之而無不及。朝宇，論年紀，亦涵比羅燦還小些。”謎一樣的話說完，他確信蘇朝宇聽出了畫外音。

    蘇朝宇剛要說話，程亦涵推門而入：“第三份了，長官，事情有變?！?/br>
    江揚打起精神來，沖蘇朝宇眨眨眼睛。海藍色頭發(fā)的少校帶著滿腹疑惑和忐忑離開了指揮官辦公室，他不知道，為什麼一趟迪卡斯之行之後，他的情人長官會變得這麼感性。

    是因為愛。江揚自我評估，他其實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了一個不用長官身份看世界的視角，那麼揪心，那麼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