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的時候漫天飛雪，公園里早開的迎春花和桃花上都蓋了一層晶瑩潔白的雪花。新聞里說這是一場突如起來的暴雪，下午的時候，人行道上的積雪已經(jīng)沒過了腳踝，交通已經(jīng)處於半癱瘓的狀態(tài)，汽車都以龜速滑行，很多人干脆把車就近停好，結伴步行回家。蘇朝宇在軍校門口的汽車站站了片刻，目睹壯觀的人群生生擠掉車門、壓爆車胎的盛況之後，決定沿著公路步行15公里去地鐵站。

    他回到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莊奕坐在樓道里等他，他嚇了一跳，美麗的女友一下子撲進他的懷里，說：“爸爸回來了。”

    蘇朝宇摟緊了她，她在他懷里哭了，低聲說：“爸爸要和mama離婚了?！?/br>
    隔天。蘇朝宇陪著莊奕以及莊奕的mama，在樓下的餐廳雅座里，再次見到了莊奕的父親。他已經(jīng)五十五歲了，卻仍然保持著挺拔勻稱的身材，他身邊的女子不過三十多歲，兩頰被冷風吹得紅紅的，眼睛很大，鼻頭又圓又翹，笑起來的時候聲音很大，說話時口音很重。

    “我不是個好丈夫?！鼻f爸爸深深吸了口氣對妻子說，“二十幾年兩地分居，彼此都苦，小惠只讀了小學，除了家務以外，什麼都不會，她跟了我十幾年，天南海北，吃了很多苦，我想，我必須得給她一個名分。我對不起你和小奕，但……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br>
    莊mama死死咬著嘴唇，作為一個婦科大夫，她慣?？偸欠浅厝岬馗鷣砭驮\的病人們說話，舒緩著她們的緊張情緒，這許多年都是文靜賢淑，跟菜販子砍價都不會大聲的，此刻疼得心如刀割，淚水早已止不住得往下落，哪里還說得出話來？

    蘇朝宇始終在桌下抓著莊奕的手，他能感覺到女友的憤怒、委屈和難過，她猛然站起來，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那個叫小惠的女人臉上砸過去。莊爸爸嚇了一跳，伸手擋了一下，瓷杯在他的手上砸裂，瓷片掉了一地，手上的血和著茶水一起往下流，一時桌上幾個人都楞了。

    小惠突然跳起來，甩手就一個耳光打過去，嘶聲罵著莊奕。蘇朝宇自然不會讓她碰到自己的女友，一只手就捏住了她的腕子，隨手一擰，她立刻殺豬般的嚎叫起來。小餐廳的服務員都聚過來，撩開簾子往里面偷窺，莊mama一手拽過女兒，低聲啜泣：“咱們回家……不跟他們在這里丟人?！?/br>
    蘇朝宇放開小惠，冷冷道：“長輩的事輪不到我和小奕插話，但誰敢動她一根頭發(fā)，不妨試試看?！?/br>
    莊爸爸的臉一陣白一陣紅，低聲呵斥住了自己的女人，莊mama默默地遞過消毒的濕紙巾給他擦傷口，然後忍了淚說：“認識你的時候我還是高中生，三十一年的感情，二十五年的婚姻，十五年的等待和守護，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我認了，明天早晨十點，你在民政署等我就可以了。小奕，朝宇，我們走?！?/br>
    莊奕還想說什麼，莊mama已經(jīng)義無反顧地站起身穿外套了。蘇朝宇緊緊握著莊奕的手，莊奕看著她的父親，說：“為什麼會這樣？”

    莊爸爸看著妻子和女兒，忍不住眼圈也紅了，他說：“并不是最真最美的感情都會有好結果，命運永遠不在我們自己的手中，何況我是個軍人，軍人的妻子，注定要放棄一切。我和你mama那時候都太年輕，不知道時間和距離可以改變一切，誤了彼此?！?/br>
    莊奕握緊了蘇朝宇的手，恨恨地強調：“都是借口?！?/br>
    莊爸爸落寞一笑：“等你像爸爸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會知道，柴米油鹽的朝夕相處，是一個人能得到的最美麗的生活。”

    他美麗的女兒把嘴唇都咬出血來，拽著蘇朝宇大步走了，根本不肯再看爸爸一眼，她說：“我恨你和你的女人?！?/br>
    蘇朝宇一出門就把莊奕橫著抱起來，說：“我在這里，我在這里?！?/br>
    莊奕死死拽著他的毛衣，把整個臉龐都埋進去，哭得如同淚人，淚眼朦朧中她呢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他們……明明……曾經(jīng)那樣相愛……”

    他低頭去吻她，她在飛舞的雪花中仰望天空：“沒什麼會地老天荒，包括愛情?！?/br>
    “不是的?！碧K朝宇緊緊摟著她，不管她聲音中絕然的口吻，說，“如果世界上只剩一樣真實的東西，那就我對你的愛，你放心。”

    莊奕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然後說：“那暮宇呢？”

    蘇朝宇整個身子狠狠一震，隨即竟一下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她驚覺自己的失言，慌忙緊緊摟著他，不斷低聲重復著“對不起”，他什麼也不能說，只是堅定地摟緊了她，隔了很久才紅著眼睛說：“對不起。”

    一輛黑色的奔馳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秦月朗在副座上打了個哈欠，他凝視著路邊緊緊擁在一起的情侶，跟旁邊蜂蜜色頭發(fā)的友人說：“感動吧？比你和艾菲如何？”

    專心在雪地上開車的盧立本從反光鏡里瞟了一眼，然後笑：“嫉妒了？追求你的女孩子，大概能組成一個團了吧？”

    秦月朗恨不得把他從車里踹出去，假裝毫不在意地靠著車門：“切?！?/br>
    盧立本側頭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說：“真的，你也該成家了。前陣子艾菲說她有個表妹……”

    秦月朗孩子氣地把白手套扯下來，在他的面前狠狠一晃：“敢再提這種事，我就把它丟到你的辦公桌上去！”

    “得了得了，當年人家蘇菲亞男爵小姐還有那個什麼什麼夫人追你的時候，你一天收一打她們追求者的白手套，也不知道是誰替你解決的！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盧立本毫不留情地呵斥，然後繼續(xù)開始鼓吹家庭生活的愉快，“有女主人的房間才是……”

    秦月朗低下頭，開始使勁擰收音機，頻道里一片混亂，嘶嘶啦啦，像是有人在空氣中細細的哽咽。秦月朗深褐色的眼睛里，一片淡淡的悵惘，然後他掏出煙，打開車窗，點火，被冷風和煙霧如愿地嗆出眼淚來。

    黑色的奔馳唰的停在路邊，後面的車憤怒地按著喇叭，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地繞開。本就遲緩的交通因此發(fā)生了小規(guī)模的堵塞，交警趕來的時候，茶色的玻璃都嚴絲合縫地關著。老警察抓過正準備去敲玻璃的實習小弟，指了指那個掛著“軍”字樣的黑色車牌，然後神秘地搖了搖手指。實習警察迷惘地看了又看，終於不甘心地隨著上司離開。奔馳車又停了大概一刻鍾的光景，才緩緩開走，秦月朗依舊坐在副座上，笑得像故事書里的列那狐。

    【絢爛英豪IV】幸福時光19（藝術生.軍校生）

    這一年的春節(jié)，林硯臣始終住在宿舍里。他最初并不打算當兵，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應該是“飄雪的冬夜坐在高聳的冷杉上，給長裙的姑娘彈唱一曲”的浪漫男孩?！澳鞘巧窠?jīng)病！”他的mama非常生氣兒子的所作所為，拿著針線盒厲聲呵斥夜歸的藝校學生林硯臣，“過來，你的褲子快要斷成兩截了！”

    “這是風格！”林硯臣氣鼓鼓地捂住蔓延在膝蓋上的仔褲破洞，“這是風格！是這個品牌的獨立個性！”

    “我早晚要被你倒霉催的什麼個性給氣死！”mama長長嘆氣，從廚房端出四只大碗一字排開，“老了會得關節(jié)炎！疼死你個倒霉孩子?！?/br>
    林硯臣大口吃著溫暖的晚餐，偷偷瞥燈光下其實脾氣很柔和的mama。mama也看著他，用心疼和無奈的眼光。飯菜簡單可口，一葷一素一湯，外加兩只自家蒸的饅頭，暄軟香甜。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咬著饅頭從破洞的褲子口袋里摸出300塊錢放在桌上，立刻得到了一頓呵斥：“洗手！摸了錢就抓饅頭！”他灰溜溜地跑去洗，再回來的時候，mama的目光里多了很多東西，比如贊許，比如疑問，比如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