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州郡五萬援軍已集結在勝州，李羿陵估摸著方渡寒那邊將有結果，便率軍悄悄向云中城一帶轉移，威戎軍的小斥候知道耽擱不得，晝夜兼程，一路上換了五匹快馬，趕到大軍中之時，身上便服都已被汗水濕透。

    宋鋯引他來到李羿陵帳中，小斥候還不知李羿陵身份，恭敬道：“大人，侯爺讓我傳信，突厥大軍已被擊退回甘州，損失近五萬兵馬。大人這邊可以行動了。”他從手上包裹中掏出一個白色錦袋呈給李羿陵，“這是侯爺讓我交給大人的?！?/br>
    李羿陵見這小斥候不過十八、九歲，臉上寫滿了稚氣，但眼神卻從容堅定，縱使奔波勞碌一路，現下，身板兒還挺得筆直，不禁生出了幾分贊嘆和憐惜。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吳樾?！?/br>
    吳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李羿陵一哂，對李云道：“帶他下去好生歇息。不用急著回去復命?！?/br>
    李云帶吳樾下去，留邱子鶴、宋鋯陪在李羿陵身邊。

    李羿陵將那錦袋打開，掏出了一塊兒玉帶鉤，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方渡寒骨力遒勁的字跡：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帶鉤攜身，龍威虎猛。鋒芒畢露，大破突厥?！?/br>
    看來他這仗贏得順利，還有心思搞這個。李羿陵腹誹，隨后拿起手中天青色的玉帶鉤，端的是粗獷有力，規(guī)整潔凈，也并未鑲石鎏金，只在鉤面上刻了些圖案，他一細瞧，那雕刻的正是龍螭合體之形。

    為看青玉五枝燈，蟠螭吐火光欲絕[1]。蟠螭，相傳是龍與虎的后代，兼具龍之威武與虎之勇猛，軍隊中倒是常見，但李羿陵看著那雙螭互相絞纏的形態(tài)，不禁聯想到有交尾之意，復回憶起那夜情形，面上做燒，迅速把玉帶鉤又裝回錦袋中。

    邱子鶴瞧見了方渡寒送來的玉帶鉤，雖沒看清形態(tài)，但他敏銳地感覺到方渡寒和皇上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玉帶鉤怎么說也算是貼身之物，方渡寒這么做，實在不像對一個敵人的態(tài)度，即使現在兩人聯手御敵，也有些……他不敢細想，默然收回了目光。

    李羿陵已經習慣了自己容貌帶來的紛擾，他知道自己生就一副女子妒忌、男子愛慕的面容。他自小母親去世早，被靜妃撫養(yǎng)長大，靜妃對他還算和善，但終歸不是親生母親，很多時候李羿陵待在自己的寢宮里，陪他玩耍的都是宦官。

    那些宦官少了外腎，又長期身處壓抑沉悶的宮中，心里多少有些畸形齷齪，雖然不敢做出過分行為，但陪李羿陵玩耍時，捏捏他臉頰，撫摸他雙手也是常有的事，幼時李羿陵不懂，稍長大些便有意回避他們，倒也未發(fā)生出格之事。

    不過有一次，在京城私訪的時候，他曾被某紈绔子弟看上，并揚言要納他為外寵，后來其父受賄被罷黜了官職，李羿陵特意召見那紈绔子弟進宮面圣，那家伙望見龍顏，嚇得屁滾尿流，李羿陵忍著笑，把他們爺倆兒發(fā)配到了北部邊疆服役。

    對于那夜之事，李羿陵權當方渡寒醉酒失態(tài)，方渡寒正值青年，一身的陽剛之氣，對自己產生沖動也很正常。可是方渡寒臨行前的話，和這枚曖昧的玉帶鉤，竟讓李羿陵生出了些別的心思，不知道那次是偶然，還是覬覦已久……戰(zhàn)事在即，他無心再考慮這些，轉頭對宋鋯下令：“今夜子時，命三千輕甲偷襲突厥邊境大營，大軍緊隨其后，各部軍士做好準備！”

    “得令！”宋鋯領命而去。

    巉然巍峨的大青山脈，危巖高聳，在夜色下恍如黢黑的馬群，若屏若障，是最好的掩蓋。李羿陵率大軍行于山間，三千輕甲已沖入突厥邊境，只是不知道戰(zhàn)況如何。

    大周此前一直處于被動狀態(tài)，備受侵擾，從未主動進犯過突厥領地，因此突厥的邊防并不嚴密，加上突厥各部關系錯綜復雜，馬上民族的特性使得他們更擅長游擊，而不喜歡固定地安營扎寨。所以沖破邊境倒是容易，只是李羿陵的目標是直接攻打骨赤可汗，逼烏托、都布撤軍，他約摸著此役要做好長期作戰(zhàn)的準備。

    輕甲軍中有士卒策馬回報邊境已破，周圍也并無埋伏，只待大軍進攻，李羿陵聞言心神振奮，頭上是萬盞星芒，胄甲披銀月清輝，右臂力揮，劍指蒼穹——“進攻！”

    寂靜的夜色像被扔進了沸騰鐵水，須臾之間，鼓角齊鳴，震耳欲聾，大周軍隊已養(yǎng)精蓄銳十余天，士氣高漲，輕甲騎兵開路，步兵隨后奮勇向前。這襲擊來得太過突然，突厥駐兵毫無防備，一路潰散，舍了穹廬糧草，騎上快馬瘋了一樣地向蒙古腹地逃去。

    三十里外，主帥帳中的德噬被萬馬奔騰之聲吵醒，侍從嘎瑪已經沖了進來：“狼主！大周的軍隊已經突破邊境，直奔我們而來！”

    短短十余天，突厥內部已易了主，德噬稱骨赤可汗突發(fā)心絞痛，猝然離世，趁機掌握了大權。各部雖生疑竇，但顧及德噬手握兵權，烏托和都布又在外征戰(zhàn)，便無不臣服。

    骨赤可汗當初依德噬的毒計，暗地下鳩毒給方鈞遠，他如何也沒想到，那碗溫熱羊奶中的毒藥，也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德噬還不知道烏托戰(zhàn)敗的消息，他太過自信，斷然沒料到大周會在此時偷襲，雖然大周攻勢很猛，但他知道落荒而逃不是辦法，來不及細想這是哪來的軍隊，先御敵要緊。德噬迅速集結了周圍的精銳騎兵，迎戰(zhàn)大周。

    李羿陵見逃竄的突厥軍隊中沖出來一支千余人的騎兵隊，便派長矛車隊、五百騎兵分頭迎戰(zhàn)，孔嘯然制作的絆馬索派上了用場，鋼索上有齒輪和機關，可以隨意拆卸，還可掛上荊棘鐵網，將迎面騎兵纏入其中。

    騎兵有去無回，德噬有些急躁，又派了兩千步兵迎戰(zhàn)，這一戰(zhàn)便是幾個時辰，從夜色深沉一直打到東方泛白，突厥士兵倉促迎敵，并未做好充分的準備，德噬看到戰(zhàn)況棘手，知道近日將大周逼回國界已不可能，便在清晨時鳴金收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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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李頎《王母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