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菱舟在他懷里搖了搖頭，“我不想你死?！?/br>
    顧玄棠眼眶又有些酸澀了，他抱著懷里自己的小姑娘，努力讓自己語調(diào)平穩(wěn)道：“若是我死了，燕七，會替我照顧你。”

    左菱舟抬頭看他。

    顧玄棠低頭，他的眼里有著很少見的哀傷，這還是第一次，左菱舟見他露出這樣的眼神。

    “留下吧。”他摸了摸她的額發(fā)，“我已經(jīng)知道你愿意了，這就夠了?！?/br>
    左菱舟搖了搖頭，“我不要，”她說，“我既然已經(jīng)決定好了，我就不要留下?！?/br>
    “你本就與這件事無關(guān)，不應(yīng)當(dāng)被卷進來，你跟著我，若是無事，自然最好，可若是有事，也只是白白平添一個送死的人罷了?！?/br>
    “那你為什么當(dāng)時要說那些話？你希望我跟著你不是嗎？”

    “可我現(xiàn)在后悔了。”顧玄棠看她，他的語調(diào)薄涼，卻偏偏說出來的話帶著點點暖意，“我生性淡漠，性子固執(zhí)，很多時候，和常人的想法不一樣，我那時是想讓你陪我，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理所當(dāng)然的覺得我們應(yīng)該風(fēng)雨同舟，就像你若是遇到危險，我也不會拋下你一般。可是現(xiàn)在，我不這么想了。因為，我心疼你。”

    他道，“你說的對，你還很年輕，還有很長很長的路，你不應(yīng)該為我的固執(zhí)而卷進這場風(fēng)波。我本以為你答應(yīng)我，我會感到開心?？墒遣]有，你拒絕我的時候，我感到難受，你答應(yīng)我，我卻也開心不起來。你越是體貼遷就，越讓我覺得心疼，所以，我后悔了，我想讓你留下來，你留下來，我也會安心一些?！?/br>
    左菱舟安靜的聽著，在他說完話，才輕輕搖了搖頭，顧玄棠開口，似乎還欲說什么，可是左菱舟卻踮起腳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她仰起頭，在朦朧的月色下，親吻了他。

    她很是輕柔的親上了他的嘴唇，稍縱即逝，宛如雨滴滑落，她重新站好，收了手，溫柔而堅定的看著他。

    顧玄棠似是被她這動作驚了一下，卻是沒有說話，也沒有露出驚訝以外的表情。

    左菱舟見他沒有駁斥自己，開口重申了自己的態(tài)度，“我要去。”

    她盯著顧玄棠，目不轉(zhuǎn)睛，語音堅定，“我要去。我不去，不管是出于你的原因還是我的原因，日后若你活著，我們再相見，我都無法在像現(xiàn)在這般待你，我會永遠記得自己的離開，會愧疚，悔恨，會覺得自己無法再待在你的身邊。若是你死了，我會后悔，后悔自己竟然沒有見你最后一面，會不斷的想念你回憶你，再也不能好好過日子?？墒俏胰チ?，我陪你走了這一遭，我便問心無愧，日后若是你死了，我不會悔恨，若是你活著，我便有資格站在你身邊。所以，我要去?！?/br>
    “便是你不去，你也有資格?！?/br>
    左菱舟搖頭，“那是你給我的資格，不是我心里的資格。我雖然年紀(jì)不大，可這么多年，活的問心無愧，我有付出，我才有資格要求回報。我心里有自己的秤，不是你給我，我就真的可以白白接受，什么也不做的。我有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想要去爭取，去問心無愧的得到，這樣我才可以在日后的時候，不在乎別人的嫉妒，理直氣壯堂堂正正的告訴自己，我配的上，因為我付出了我所有可以付出的，我毫無保留，我已經(jīng)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一切，所以，我問心無愧?！?/br>
    顧玄棠聞言，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看著面前明明眼里還有淚水可眼神卻格外倔強的少女，那一剎，什么也說不出。

    左菱舟說完自己想說的，竟感覺心里輕松了些，她的所有掙扎與彷徨仿佛都在這一刻塵埃落定，再也沒有蹤影。她看著顧玄棠，甚至還露出了一個笑容，張開了雙臂，輕聲道：“抱抱我吧，不是說心疼我嗎，那么抱抱我吧，別光說不做啊?！?/br>
    顧玄棠看著她干凈而好看的笑容，百感交集，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只是上前，溫柔的抱住了她。

    她是如此的柔弱，像一朵才剛剛綻放的花骨朵；卻又是如此堅強，像一顆沉浮海底沙礫。她像風(fēng)一般，輕柔無聲，善解人意；像水一般，靈動澄澈，體貼遷就；像剛出生的小獸，會好奇，會害怕，會委屈的想躲到別人的懷里尋求庇護，卻又像已經(jīng)成長的樹木，堅定堅強，不畏風(fēng)雨，仰著樹冠不懼任何苦難。

    她是如此的難能可貴，又是如此的令人心動，顧玄棠抱著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可以遇到這樣的她。

    她抱著左菱舟，牢牢的把她抱在懷里，似抱著難得的珍寶，不愿放手。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道，“你放心，便是前面真的是個死局，我也會讓你平安的出來，我從不說謊，尤其是對你?！?/br>
    左菱舟“嗯”了聲，在他懷里乖順的點頭。

    顧玄棠不覺加深了力度，感受著她的存在，慢慢的平復(fù)自己悸動的心。

    這一晚，顧玄棠久久不能入睡。他送別了左菱舟，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石凳上，就著月色和屋內(nèi)的燈光，看著自己手上的紅繩。他想到了他們剛剛離開九彎山，從莫城回來，在七寶看花燈的時候，她放飛了孔明燈，卻覺得孔明燈十分可憐，她羨慕紙鳶，覺得紙鳶有線，有人牽引，所以可以躲避風(fēng)雨，不會像孔明燈一樣，在風(fēng)雨來臨時，只能無助的飄搖。

    那個時候，他曾經(jīng)想問她，你也想有自己的線嗎？你想把它交給誰呢？現(xiàn)在，他知道了。

    這個紅繩，是她當(dāng)時在青城醒后，正巧剛上端午，在買五彩線的地方買的，她似是很喜歡，一直戴著，哪怕后面自己給她買了新的銀鐲玉鐲她都一直戴著?？涩F(xiàn)在，她把這個線，系在了他的手上。

    她把她的線，親手交到了自己手里。

    顧玄棠覺得自己的眼眶似乎有些濕熱，他眨了眨眼，將這不熟悉的感覺壓了下去，他抬手覆住了手腕上的紅線，艱澀的開口，叫了聲，“顧甲。”

    “公子？”

    “從今日起，你負(fù)責(zé)保護她，不管何時，不管何地，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都以保護她為先，護她周全，哪怕，我死了?！?/br>
    顧甲一驚，忍不住想反駁道，“公子……”

    顧玄棠抬手，制止了他還沒有說出的話語，“聽我的?！?/br>
    顧甲看著他，許久，才終于應(yīng)道，“是?！?/br>
    顧玄棠低頭，再次去看自己手上的紅繩，“休息罷?！?/br>
    “是?！?/br>
    他沒再說話，站起身，朝屋內(nèi)走去。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fēng)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yīng)滿徑。

    第七十二章

    翌日一早, 顧玄棠便和燕七說明，準(zhǔn)備離開, 燕七有心勸他, “你這么去難免危險，不妨想個萬全之策, 再行離開。”

    “什么是萬全之策？”顧玄棠問他, “這世上哪有什么完全之策, 只不過都是隨機應(yīng)變罷了?！?/br>
    “可你這樣……”

    “我意已決，你攔不住我?！?/br>
    燕七嘆了口氣，“我便知道會是這樣。那左姑娘呢？你帶她一起嗎？”

    顧玄棠頷首, “我?guī)黄?，不管我是生是? 我都會保她平安?！彼聪蜓嗥? “若是我不在了, 顧甲會把她送到你這邊，你替我照顧她, 保她后半生無憂?！?/br>
    燕七笑了一下, “我可沒這么大的本事?！彼粗?，神情嚴(yán)肅, “她是你meimei, 我自是會幫你照顧, 只是，這無不無憂，就不是我能做到的。”

    顧玄棠沒有說話, 許久，才道，“走了，日后再來找你說話。”

    燕七看著他倔強的背影，終于沒再挽留，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左菱舟收拾了東西和顧玄棠上了馬車，陽光正好，她靠在馬車上，有些昏昏欲睡。

    顧玄棠見此，問道，“昨晚沒睡好？”

    左菱舟點了點頭，她昨晚前半夜一直在哭，后面和顧玄棠和解后才回房睡下，大概是哭的時間太久了，這會不止眼睛酸痛，還有些頭疼。

    顧玄棠見她點頭，就想到昨晚的事，心道還是被自己那一句話折騰的。如果當(dāng)時他沒有問她那一句愿不愿意，她也不會掙扎彷徨，大晚上的哭得可可憐憐，一直到半夜才睡下。

    他不覺又有些心疼她，于是招了招手，讓她過來。

    左菱舟有些不解的湊近他，還沒來得及問他怎么了，就被他伸手抱住了。

    左菱舟心下一驚，不解的問道，“怎么突然抱我??？”

    “不是你說的嗎，心疼你就抱抱你，別光說不做。”

    左菱舟聞言，心下有些甜，軟聲道，“你怎么突然又心疼我了？”

    顧玄棠拍了拍她的后腦，“就你話多?！?/br>
    左菱舟不知為何，竟從他這話里聽出了幾分害羞，一時間忍不住彎了眉眼，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了起來，她伸手抱住了顧玄棠，只覺得像打翻了蜜罐一樣的甜蜜，甚至忍不住在他的耳邊蹭了蹭。

    顧玄棠被她的動作逗笑了，“怎么和小動物一樣？”

    左菱舟輕輕松開了他，去看他，就見他正溫柔的笑著，眼里滿是光亮，她覺得自己又有些忍不住想親他了，她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他，猶豫著要不要親一下。

    顧玄棠就溫柔的看著她，也不說話。

    左菱舟被他看得又羞澀了起來，于是又撲了回去，把頭埋在他的肩頸，抱著他。還是再等等吧，她想，他們現(xiàn)在還沒挑明關(guān)系，她要矜持一些，不過她雖然心里這么想，卻到底是第一次戀愛，又如此喜歡顧玄棠，于是沒一會，就又忍不住在他耳邊蹭了起來。

    顧玄棠覺得她有些可愛，沒有阻止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道，“睡一會兒吧，還有些路程呢010。”

    左菱舟這會兒還沉浸在擁抱的甜蜜中，哪舍得這么睡去，搖了搖頭，撒嬌道，“不睡，你再抱抱我嘛?！?/br>
    顧玄棠無奈，溫柔又寵溺的說道：“你可真是纏人?！?/br>
    “那我不纏你了，我去纏別人?！?/br>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抱著自己的雙手一緊，耳邊傳來顧玄棠挑剔的聲音，“就你這性子，別人可容忍不了，還是我這個當(dāng)哥哥的委屈些吧?！?/br>
    左菱舟偷偷的笑了笑，只覺得他傲嬌的時候也十分討人喜歡，她默默的抱緊他，下巴抵著他的肩膀，輕輕笑著。

    兩個人膩膩歪歪的抱了一會，顧玄棠見她無聊的很，就又拿出了本書陪她看，只是他拿的這本書有些晦澀難懂，左菱舟看著看著，竟靠著他睡著了。

    顧玄棠翻了兩頁見她沒說話，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睡了，漂亮的眸子閉著，長而卷翹的睫毛像一根根小鉤子，鉤的人不由自主的看著她，移不開眼。

    他見她似乎睡的不□□穩(wěn)，不斷調(diào)整姿勢，索性歪曲了身子，向后靠去，然后把左菱舟輕輕的移進他懷里，讓她枕著自己的腿。

    他看著面前已經(jīng)睡熟的少女，伸手幫她理了理頭發(fā)，卻舍不得離開，便將手指放在了她的耳側(cè)。顧玄棠看著她，又想起了昨天夜里，想起她踮起腳尖，蓋住了自己的眼睛，親了自己一下。

    那真的是很短暫的一瞬，又帶著月色的朦朧，以致于，他昨晚在回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竟開始懷疑真的存在過這一瞬嗎？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一個遐想？

    他忍不住緩緩低下頭去，慢慢靠近她的臉頰，卻在快要靠近之時，又抬起了頭，坐直了身子，皺著眉責(zé)備的轉(zhuǎn)過頭去。這算什么啊，在她睡著的時候占她的便宜？他覺得自己真是虛偽又卑鄙，左菱舟親自己，大大方方光明磊落，他呢，竟然想在她睡著的時候偷親，連個小姑娘都不如！

    他懊惱的自我批評了一會兒，才終于再次低頭去看左菱舟，良久，卻又慢慢笑了起來。他以前總是不信天命，覺得人定勝天，可這會兒，卻突然覺得，有些事大概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他總是說要在安定后給她尋一門好的親事，讓她風(fēng)光出嫁，可是到頭來，卻似乎還是要留她在自己這里。不過，顧玄棠想，如果他真的能渡過此劫，那么，倒也不算是騙她，也算是給她尋了一個上好的良人，能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嫁人為妻。

    如果，他們能渡過這一劫。

    左菱舟睡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的醒來，她一抬頭，就見顧玄棠正看著自己，“醒了?！?/br>
    左菱舟點頭，揉了揉眼，“我睡了多久啊？”

    “兩個時辰?！?/br>
    “兩個時辰！”左菱舟一下坐了起來，“我睡了這么久！”

    她說完這話，才反應(yīng)過來，她現(xiàn)在的姿勢好像和之前睡著的時候不太一樣，然后緩緩想起，自己剛剛……好像是從他的腿上起來的。所以說，左菱舟有些不可置信的緩緩將目光移了過去，她剛剛是睡在顧玄棠腿上的？

    左菱舟覺得自己又想躺下去了，可是她很快就意識到，她睡了兩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那么，她看著顧玄棠，小心翼翼問道，“你腿麻嗎？”

    顧玄棠見她一臉謹(jǐn)慎，還以為她要說什么，沒想到竟是問他這個，“你覺得呢？”他反問道。

    左菱舟“哈哈哈”的干笑著，默默伸手幫他按摩了起來，“要么我給你捏捏？”

    顧玄棠即使這會兒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是喜歡她的，也改不了逗她的惡趣味，故而十分配合的點頭，“如此甚好，那就辛苦表妹了?！?/br>
    “不辛苦不辛苦?！弊罅庵坜涡Φ?。

    顧玄棠到底沒舍得讓她辛苦，捏了沒幾下，就讓她收了手，給她找了些零嘴讓她解解悶。

    馬車如此行了兩天，終于在靠近京城的一下客棧停下了。

    這是這條官道上唯一的客棧，因為距離京城近，許多人反而選擇了直接入城住宿，故此客棧里的客人并不太多。顧一在一天前追上紀(jì)連幽并幫她解了圍后，就帶著她住在了這里，并給顧甲留下了暗號。

    左菱舟和顧玄棠下了車，進了客棧，紀(jì)連幽見到他們，一個勁兒的往顧一身后躲。

    左菱舟見此，沒繃住，一下笑了，“你躲什么呀？我們還能吃了你不成？”

    “對不起?！奔o(jì)連幽小聲道，“我不該什么都不說就私自離開，我真的只是太擔(dān)心他，太想見到他了?！?/br>
    “所以你就拿了玉雕，乘著我們不注意，偷偷溜了。”

    紀(jì)連幽有些害臊，“我想快點見到他，又不敢牽燕府的馬離開，便只好出此下策，想著那個玉多少也值些錢，應(yīng)該可以當(dāng)了買個馬，或者驢子也行。我留了借條，我會還的，我會把它贖回來的?！?/br>
    左菱舟無奈，“你可真是要氣死我，我教你騎馬，就是為了讓你借此偷偷跑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