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整天，回到新殿，先美滋滋洗了個(gè)澡。

    鷂子正拿巾子給上玉擦著濕發(fā)，外頭內(nèi)侍急匆匆地跑進(jìn)來：“啟稟公主，方才瀟王妃殿下派人送來了此物?！?/br>
    手中遞上的，是一幅卷軸。

    想必就是那幅畫了，上玉隨口問道：“瀟王妃如何不過來？”

    內(nèi)侍：“王妃本想過來一趟，奈何被瀟王殿下攔住了，殿下似乎有事與王妃商議。”

    “哦。”打開畫軸，上頭正是她熟悉的繪像，隆冬白梅，含笑佳人，像在看別人似的，上玉靜靜欣賞了一會(huì)兒，將畫遞到身后：“好姊姊，你替我......”話音猝然而止。

    怎么回事？！

    方才那一瞬間...她突然......突然看不見了？！

    鷂子察覺到不對，上前扶住她：“您怎么了？”

    “......不曉得?！鄙嫌褫p晃了晃腦袋。

    “婢去請醫(yī)官過來?！?/br>
    “哎，不用不用！”她趕忙攔住她：“興許是今兒太累了，我睡一覺就好?！?/br>
    鷂子仍不放心：“還是請醫(yī)官來瞧瞧罷，您最近時(shí)常心神不寧，便叫他開一副理氣安神的方子?！?/br>
    “甭了，”小姑娘一聽喝藥就崩潰。

    “這......”

    “哎呦，好姊姊，就這樣吧，你趕緊收拾收拾，我就去睡了。”

    鷂子終拗不過，只好草草收拾了下，不一會(huì)兒，殿中滅了燈，上玉仰躺在榻上，入眠雖快，只是極不安穩(wěn)，隔一下翻個(gè)身，心口處傳來一陣刺痛，針扎似的。

    中邪了，這是。

    或者真應(yīng)該找個(gè)醫(yī)官來看看。

    “公主，您睡了嗎？”外頭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是鷂子。

    她勉強(qiáng)坐起身：“沒，你進(jìn)來吧。”

    殿門被推開，鷂子捧著一盅茶走了進(jìn)來：“婢給您送安神茶來了?！?/br>
    “......哪來的安神茶？”

    “是侯爺方才托人送來的?！?/br>
    “侯爺？他！他...怎么？”

    鷂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來必是她打的小報(bào)告，也對，她也算那人安在新殿的一枚眼線。

    “罷了，”上玉伸出手：“給我吧?！?/br>
    那茶水有股子奇異的香味，倒也不難聞，她本是不喝茶的，為了好眠，硬生生地灌下這一盅。

    再次躺下，果然比方才安逸不少。

    上玉：五星好評喏，親。

    翌日，起了個(gè)大早，收拾妥帖，便與裘令賓一道往安平殿去。

    說起來，也有很久沒到這兒來了，安平殿還是一樣的山石流水，紅帳煙羅，那盤未下完的珍瓏棋也好好地留在原處，穿過層層廊彎，主殿前早有宮人等候，雙方見了禮，宮人將門推開，裘令賓道：“按制小侍是不能進(jìn)去的，就在此處候著?！?/br>
    上玉點(diǎn)點(diǎn)頭，橫豎沒什么好怕的，她也不是第一次見這位了。

    宮門在她身后合上，幸而連枝燈照得滿室明亮，紗縵后的軟塌上斜躺著一個(gè)人，身上似乎蓋著厚厚的毯子，到小腹處高高隆起，看不真切。

    “是公主到了么？”那人問。

    她忙提了食盒走過去：“正是，見過夫人。”

    一只素手從紗縵里頭伸出來，玲瓏指尖上涂著蔻丹：“本宮身子不便，失禮了，公主請入內(nèi)說話。”

    模糊的人影終于清晰了起來，仍舊是那張美到?jīng)]有太多詞可以形容的臉，因?yàn)閼言械年P(guān)系，顯得有些浮腫，雖然上了妝，還是能窺見底下微微的疲態(tài)。

    “請坐?！?/br>
    這時(shí)，上玉才注意到軟塌后還站著一個(gè)女侍，一勺一勺地，正在給榻上人喂某種湯藥。

    味道聞起來像......

    媚意的眼尾微勾，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此次有勞公主為本宮與皇嗣祈福。”

    上玉回過神：“夫人無需客氣，對了，這是康樂酒和福壽膜，還請趁熱享用?！蓖七^食盒，那女侍會(huì)意，放下湯碗，走過來接過。

    蕭寧夫人莞爾：“不急，本宮與公主許久未見，還想說些體幾話。”

    “......”這位是不是忘記當(dāng)初派人監(jiān)視她和華陰侯，還硬逼她喝藥的事了。

    再說，她同她哪有什么體幾話可講。

    素衣下的纖手輕揮，女侍知趣地行了個(gè)禮，退出去。

    “不知公主近來如何？”

    上玉：......這熟悉的開場白，是那味兒沒錯(cuò)。

    既然不能當(dāng)場撕破臉，她決定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冷場體質(zhì)，給這場談話降溫。

    “公主，本宮在同你說話。”

    “......哦，是…近來尚可?！?/br>
    聞言，那柳葉似的眉頭一挑，朱唇開合間，有股子莫名的意味：“可本宮聽說，公主不久前被夙王爺擄到府中，吃了不少苦?！?/br>
    這話說的不是很客氣，顯然有意要拂她的臉，上玉也不惱，索性大方接了：“確有此事，托您的福，最終化險(xiǎn)為夷，否極泰來?！?/br>
    “......”蕭寧夫人被噎了一噎，眼尾細(xì)瞇：“公主與往昔所見，似乎有些不同?！?/br>
    上玉：對哈，現(xiàn)在是花五毛錢雇來的替身。

    她隨意笑了笑：“并非不同，只是千人千面，昔日我不愿直面本心，常做端正姿態(tài)，其實(shí)本非那般人物，強(qiáng)行要做，不過畫虎類犬，實(shí)無必要，倒不如放開手腳，做自己便罷?！?/br>
    這一段話落，殿中寂靜良久，軟塌上的人伸出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自己的肚子：“從前本宮瞧公主，除去這身份，不過平凡如草芥一般，如今，倒覺確有幾分不同常人之處，難怪能得他青眼?！毖约白詈?，是有幾分感慨的。

    至于這個(gè)‘他’是誰，二人都心知肚明。

    上玉：我他媽的，就知道會(huì)扯到這個(gè)人身上！唉，小白臉果真禍水啊。

    蕭寧夫人的臉上浮現(xiàn)淡淡郁色：“本宮想給公主講個(gè)故事?！?/br>
    “……”

    “從前，有對小兒女，因祖上關(guān)系而相識(shí)，那少年長相俊美，然而冷漠無欲，那姑娘心悅于他，便想著法子接近，三五不時(shí)纏黏他，為他沏香茶，送菓子，后來那少年終于被她感動(dòng)，二人互為傾慕，少年對誰都疏離有禮，唯獨(dú)與她花下飲茶，閣中品酒?！?/br>
    “她為了少年，甘愿舍棄自己的父母、國家，只身遠(yuǎn)赴異地他鄉(xiāng)，只為了他一個(gè)展顏。誰知，最后換來的，卻是背叛。他輕易地喜歡上別人，對待她，便如同用過一季的夏扇，隨意丟棄?！?/br>
    言及最后，真真是切齒口寒。

    坐在案側(cè)的小姑娘安靜地垂首，不發(fā)一語。

    蕭寧夫人隨意一笑，長睫擋住了眸中隱晦的情緒：“本宮的故事講完了，公主就沒什么要說的？”

    要她說什么呢？

    上玉攢出個(gè)淡淡的笑：“我沒什么要說的?！?/br>
    “哦？公主不覺得這位姑娘很可憐么？”她不放過她。

    “我不是故事里那位姑娘，無法站在她的立場思考，自然也就無法評價(jià)其選擇?！?/br>
    “只是......如果是我的話，大約不會(huì)為一個(gè)人做到如此地步?！鄙嫌竦恼Z氣極平淡，仿佛真將自己代入這個(gè)故事一般：“我想，若那少年真心愛我，必也不會(huì)讓我這樣為他犧牲?！?/br>
    “所以，我倒覺得這姑娘從始至終便會(huì)錯(cuò)了意，也看錯(cuò)了人，其實(shí)少年恐怕從未拿出過真心，什么待她與常人不同，世間所有女子都覺得自己特別，不過是一種自我意yin罷了?！?/br>
    “住口！”

    不知哪句話拂到了逆鱗，那夫人突然重重斥了一聲。

    上玉：臥槽，好怕怕。

    “你住口！”榻上人氣得雙手顫抖，死死抓住身下錦被：“賤人！你懂什么？！”

    ......嘿！怎么還罵上了？

    “夫人，切勿失了身份。外女本不想多加置喙，是您非逼著外女說，如今又忽做此狀，實(shí)在叫人費(fèi)解，橫豎不過是個(gè)故事而已?！鄙嫌癫挥杉又亓苏Z氣。

    “你！你......”

    “我怎么？”

    “你給本宮出去！滾出去！滾！”

    “……”這尼瑪，說不過就耍賴？

    “成吧，那您好生將養(yǎng)著，我先告辭?！辈莶菪辛藗€(gè)禮，咱也不能跟孕婦計(jì)較不是，萬一鬧出個(gè)好歹。

    剛走了幾步，小姑娘轉(zhuǎn)過身：“哦，對了，那個(gè)康樂酒和福壽膜，外女親手做的，您記得吃，得趁熱，涼了口感不好?！?/br>
    蕭寧夫人：“......”滾——！！

    殿門一開，外頭一大堆人等著，臉色都很復(fù)雜，想必聽到了方才的咆哮。

    唯有那正主神態(tài)自若、大搖大擺地走出來，有什么呢，自己還不是牢牢茍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裘令賓拱手上前：“公主，一切可好？”

    后視一眼，上玉點(diǎn)點(diǎn)頭：“挺好的，咱們回去吧?！?/br>
    裘令賓微愣了愣：“是?！?/br>
    回了新殿，由鷂子伺候著換下一身錦服，安平殿中的事鷂子也聽了七七八八，不免有些擔(dān)心：“您這樣做，不怕觸怒了蕭寧夫人，萬一招致報(bào)復(fù)，可就……”

    上玉拍拍她的手：“不怕，我有分寸?！?/br>
    小祖宗平素雖沒個(gè)正形，但在大事上倒從未掉過鏈子，做奴婢的也只得暫時(shí)安下心，見上玉鬢角的發(fā)有些長了，便道：“您坐著，婢去取櫛刀來?！?/br>
    梳好發(fā)，抹上頭油后，一宮人捧著絹布在底下接著，鷂子半躬著身，小心地為她修理。

    上玉半闔著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刷”得一聲站起來：“媽耶！難道她說的那個(gè)故事，是指她自己和......”話音未落，見身旁的鷂子與宮人一臉驚恐：“你們怎么了？”

    鷂子顫抖了半晌，才敢拿起銅鏡：“您......您自個(gè)瞧瞧?！?/br>
    上玉：“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