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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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中。 殿門依舊緊闔,黃鐘一人站在門外,掖著袖子,面容依舊焦急,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回過頭,見上玉提著裙子急沖沖地跑來,微愣了愣,隨即拱手行禮:“公主?!?/br> 上玉:“人呢?” 明白她問的是誰,遂道:“醫(yī)官正在里頭為侯爺診治,讓我等殿外等候。” “這不好!”上玉欲上前推門:“快讓我進去!” “公主不可!”他急忙阻攔,此時鷂子與內(nèi)侍也到了,一時間四人拉扯在一起,上玉心急如焚,不知對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如今的華陰候已是刀下魚rou,而這位醫(yī)官又注定同她脫不了干系,真是好一個蕭寧夫人,原來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不管她喝不喝那瓶藥,結(jié)果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上玉愈心急,黃鐘就像同她作對似的拼命攔著,正在這荒唐糾纏的當口,緊闔的雕花木門突然打開,門后站著一個山羊胡子的老者,年約五十上下。 門外四人停下糾纏的動作,雙方大眼瞪小眼,場面一度尷尬無比。 還是老者最先反應過來:“咳咳,老朽為侯爺施了針,過會兒再開一帖藥,半個時辰內(nèi)讓侯爺服下,人就能清醒過來?!?/br> 真的?這么神? 上玉細眉微挑,有些不信,黃鐘卻是松了口氣,面上大喜:“有勞醫(yī)官大人,小人感激不盡?!?/br> “客氣客氣?!崩险吖耙还笆?,又伸手捋了把須子,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黃鐘:“大人有話請講?!?/br> “呵呵,倒也沒有什么,”老者掀唇一笑:“許是老朽多慮了,只是侯爺高燒數(shù)日,難免……”他突然截住了話頭:“…不妨事不妨事,先如此罷,一切待侯爺醒轉(zhuǎn)后再說?!?/br> 言畢,又一拱手,背著藥箱便走了。 黃鐘使了個眼色,小內(nèi)侍便屁顛顛地跟了出去:“小的送您?!?/br> 門口只剩下三人,黃鐘看了若有所思的上玉一眼,咳了一聲:“公主可要進去看看侯爺?” 這倒是真大方了,平時可沒這么熱枕的,上玉點點頭:“也好?!?/br> 俗話說‘臟腑運行有時’,便是“毒”這種來勢兇猛之物,要立時發(fā)作亦是極難,何況是長久的病根,只靠區(qū)區(qū)一個時辰便能痊愈,怎樣的神醫(yī)才能做到?故而上玉不信,然而見到榻上沉睡的那個人時,卻逼得她不得不信。 方才明明一臉衰敗蒼白的男人,此刻的臉色就像煥發(fā)了另一重生命,竟然恢復了正常的顏色,雖然那顏色仍稍顯蒼白,胎里的病根畢竟難愈,只是這來勢洶洶的高熱居然真的被制住了,就這么區(qū)區(qū)一會兒? 難道……他在裝??? 僅僅片刻,她便否定了這個大膽而可笑的想法,又不是吃飽了撐的,怎么會有人無聊到去裝病呢?何況頹敗的面色是根本裝不出來的。 鷂子搬來一個圓凳,上玉就坐下,注視著榻上的人,青絲烏發(fā)稍顯凌亂地鋪在枕上,眉骨生得如畫中人一般,往下是緊闔的眼簾,長睫隨著勻平的呼吸微微顫動,薄唇并未完全闔上,而是開了一條小縫,淺淺地吐息,男子的寢衣,罩在他身上顯然有些大了,然而仍能窺見修長身姿的形狀,說是蘭枝玉樹也毫不過分。 黃鐘不在房內(nèi),大約是熬藥去了,鷂子識相地站在門邊上,青紗帳隔出的一方天地,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坐一躺。 平日里鮮活的面容,難得如斯沉靜任她肆無忌憚地打量,她是個俗人,搜腸刮肚也不過只能感嘆一句他生得真好,她從小長在宮里,雖蔽塞,卻又比那些真正的公主多了一點見識,她見過陰柔若女的舍人內(nèi)侍;亦見過結(jié)實有力的宮門綠林;還有那滿腹詩書的文人士子,其中未必沒有令她心竅一動之人,只是這一動恰如漏夜曇花,不過縹緲瞬時;多年前她初見他,或許也是如此,原以為只是人生過客,不曾想這一點情心,竟不知何時在心中生了根,萌出芽,也令她患得患失起來,縱使她不想承認,卻也不能否認,她是……是喜歡他的。 纖白的柔夷悄然蓋住男子置在床沿上的手,他的手有些涼,刺激得她心脈一顫,如同她總是逃避,總是自欺欺人的那些時候,她虔誠地握住他的手,她真心實意地希望他能醒過來,希望他跟她說幾句話。 外頭黃鐘捧著湯藥,扣了扣門板。 上玉有些驚慌地站起,眼看著那黑熱的藥汁灌進他嘴里,他似乎有些難受,稍咳了兩聲,吐出一些,她掏出手帕給他擦擦,期間黃鐘好像沒看到她的動作,喂完了藥,朝她略一點頭,捧著藥盞又出去了。 于是上玉只好再次坐下,既然醫(yī)官說喝下藥后便能清醒,她就再等一等,確定他無事了再回去,也會比較安心。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便是大半個時辰,男人仍舊昏昏沉沉地睡著,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樣子,就連鷂子都進來兩趟了,黃鐘那一道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又微微蹙了起來。 上玉略顯疲憊地按了按額際,正巧新殿一個女侍來稟,說是赫連府五娘子來了。鷂子勸著讓她回去,黃鐘亦明言若是侯爺醒轉(zhuǎn),必請人前往新殿告之。左右推脫不過,見榻上人仍未有醒來的跡象,她站起身,先遣了女侍回去,正欲離開的一瞬間,袖擺卻被什么纏住了。 垂眸一看,是一只白皙幾近透明的手,她方才虔誠握著的手。五指緊緊地攥住袖擺一角。 “…衛(wèi)衡舟?!”她瞪大了眼睛。 羽扇般的睫毛顫了顫,然而他并沒有醒來。 眾人不免失望,上玉垂眸看著被他緊抓不放的袖擺,想了想,對鷂子道:“就說我今日有事,讓赫連五娘子先回去罷?!?/br> 這一坐又是大半個時辰。上玉以手支額,撐在榻沿上假寐,黃鐘、鷂子亦立在旁側(cè),她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待夢醒,繡目迷蒙間,瞥見榻上的男子微微睜開了眼。 真的醒了?! 來不及高興,她急忙從凳子上站起:“衛(wèi)衡舟,你…你怎么樣?” 他轉(zhuǎn)向她,薄唇微啟,送出孱弱的氣流:“阿娘……” 哈? 看來這人還沒醒透,她湊近身子,輕拍了拍他的臉:“喂,你清醒一點?!?/br> 仿佛某種咒語,男人原本黯淡的雙眼逐漸變得清明,長睫撲閃了幾下,瞳孔中漾起澄澈的光。 上玉、黃鐘、鷂子:……好像有些不對啊。 黃鐘問得小心翼翼:“侯爺,您……” “我餓了?!睂Ψ礁σ婚_口,直接越過他,扯了扯上玉的袖襟:“阿娘,我餓了,我要吃飯?!?/br> “?……!”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有晴天霹靂之感,黃鐘顫抖著聲嗓:“侯爺,這…這是瑾玨公主。” “阿娘!”男人的嗓音稍稍提高了些,一邊把臉埋進上玉的手肘處蹭了蹭,像娃兒撒嬌似的:“我餓了,我要吃飯?!?/br> 上玉:“……” 黃鐘:“……” 鷂子:“……” “太醫(yī)——?。?!” 方才剛走的那名老者又背著醫(yī)箱匆匆趕來,見到生人,華陰候直往上玉身后躲,上玉連哄帶騙地,好容易把他推出來,熊孩子竟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鷂子見了,試圖阻止:“還請侯爺自重些。” “不要!壞人!”他把上玉的手藏到身后,又啪地一聲打掉鷂子的手。 “這……” 上玉沖鷂子使了個眼色,搖搖頭。 黃鐘面色青黑,看向老者:“侯爺他……究竟怎么了?” 老者捋了捋胡子,仄頭沉思了一會兒,道:“侯爺所以醒轉(zhuǎn)得如此之快,全憑老朽方才開服的那一碗虎狼之藥,只是藥性兇猛,非常人所能承受,且看侯爺目下這般,只怕是藥物帶來的后遺之癥?!?/br> “你!”黃鐘一時驚怒,“你竟敢私自對侯爺下虎狼之藥?!” “老朽只是為救侯爺性命,若非如此,侯爺性命危矣?!崩险卟换挪幻Φ氐馈?/br> “阿娘,他好兇啊?!毙揲L的手指小心地點了點黃鐘,一邊又拉拉上玉的衣衫:“阿娘,我肚子好餓,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吃飯?” 上玉:“好好好,我們馬上就吃飯。”抬起頭,對黃鐘道:“你先去備點吃食,讓我同醫(yī)官說幾句?!?/br> 黃鐘變了臉:“莫非公主有話不欲叫奴聽見?” 上玉:“……那你留下。鷂子,你去。” 待鷂子出去后,她看向醫(yī)官:“您當初既敢對侯爺用此虎狼之藥,想必亦備下了解決之法?!?/br> 老者聞言,撫著胡須瞅了她一眼,面帶贊許:“公主睿智,老朽用藥前曾斟酌再三,如無十成把握,斷不會拿侯爺金軀頑笑,請公主放心,此藥性雖猛,卻能隨著人的體/液排出體外,待藥力完全散去,侯爺便能恢復如常?!?/br> 上玉點點頭:“原來如此,不知需時多久?” “這個……老朽也不好說,有的人要幾旬才能復原,有的只要十幾日?!?/br> “哦…”垂眸,看著身側(cè)呆呆仰頭望著她的男子,仍是那副溫潤清雅的好皮相,芯子卻像換了一個,見她垂頭與他相視,竟吐出舌頭笑了笑,把腦袋靠在她的手腕上,甚是依戀:“阿娘~” 上玉:“……” 她猛咳了幾聲:“直到藥力散去前,他都會是這幅樣子嗎?” “正是?!崩险弑称疳t(yī)箱,滿臉慈祥地自動告退了。 一旁心如死灰的黃鐘:啊~我英明神武、智計百出、風姿雋逸的侯爺呀嚶嚶嚶~ 鷂子恰巧端了飯來,榻上的華陰小朋友一見,高興地如同村口的二傻蛋,捧著碗猛吃了幾口,想到什么,又把勺子遞到上玉面前:“阿娘,來,啊——” 上玉:“……” “不用了,你…你自己吃吧?!彼肿钃?,卻見對方長眉一垂,倒個八字,扁著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阿娘為什么不吃?” 上玉:……真他媽要命。 無奈,只得應道:“阿娘還不餓?!卑∨?!誰是他娘?!甭管怎么著,把這非分紊亂的稱呼改過來先。 她想了想,俯下身子,咧嘴攢出一個笑,如同即將誘騙純情少年的大尾巴狼:“小郎君,不許叫‘阿娘’,要叫‘姊姊’。 ” “阿娘!”男人很固執(zhí)。 “姊姊!” “阿娘!” “……”上玉深吸了口氣:“你不叫‘姊姊’,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別……”他一把扔下勺子,揪緊她的手臂,仿佛極為害怕:“阿娘別不理我,我會乖?!?/br> “好,那你聽我的話,叫‘姊姊’?!?/br> “姊…姊姊” “乖?!鄙嫌裣乱庾R地探手摸了摸他的頭,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一時有些怔愣,他見她停下動作,主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頭上,眨巴著眼:“要姊姊再摸摸?!?/br> 上玉:媽耶,這也太乖太可愛了叭。 黃鐘:…嚶,侯爺你怎么能墮落至此??? 鷂子:殿下怎可與男子如此親密?這根本于理不合! ※※※※※※※※※※※※※※※※※※※※ 寫完我才想起來虎狼之藥好像是指那啥……算了算了,就當它是普通的藥叭~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