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站在外間秦雨燕身邊的一個管事mama臉色大變，連忙上前幾步站在秦雨鸞面前，大叫道：“大小姐不可，女子的腳，怎么能給外男看呢？”

    這個管事mama是劉姨娘過世前留給二小姐的，傅元姝也不計較這些小事，就讓她跟在秦雨燕身邊。在二小姐身邊的下人中倒是顯得身份超然一般，隱隱有高人一等的姿態(tài)。

    傅元姝冷哼一聲，馬上就有兩個粗使仆婦上來捂了她的嘴就往外帶。秦家下人中等級涇渭分明，親近的大丫頭另說，其他的在主子沒有說完話貿(mào)貿(mào)然插嘴，就要受罰。

    秦雨鸞也被她嚇了一條，面色不渝，明明是一片好心，卻剛剛開口就有人出來打斷指責(zé)，誰心情也不會好。但在她被拖出去之后還是說道：“雨燕不論有什么都放在心中，恐怕疼也不會多說一句，我真怕她的腳出了什么事情，還是要勞煩大夫才好?！?/br>
    說罷去看秦雨燕，卻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沒了之前的害怕，整個人顯得非常乖巧，讓伸腳就伸腳，去脫她的鞋也不掙扎。心中頓時軟了下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問道：“怕不怕？”

    只見秦雨燕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秦雨鸞，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清澈的眼里滿滿都是信任。

    “娘說，讓我什么都聽大jiejie的。”秦雨燕輕聲說道。

    劉姨娘的確是這么說的，秦壽生不是長情之人，連她重病都不回來看一眼就能知道，又能指望他對這個一年見不到兩次的女兒多上心。秦雨燕的未來，還是要靠在夫人和大小姐手上的。大小姐雖然名聲不佳，但不是任人魚rou之輩，只要她愿意，護(hù)住秦雨燕給她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肯定不是問題。

    劉姨娘在后院不吭聲這么多年，誰也想不到她囑咐了女兒多少話讓她記在心里?？吹角赜暄噙@樣，秦雨鸞忍不住說了一聲乖，又摸了摸她的頭。

    秦雨燕的腳果然有大問題，鞋子脫下來一看，裹腳布上已經(jīng)有血浸了出來，那血跡已經(jīng)干涸了，但仍有一股異味從里面?zhèn)鞒鰜怼?/br>
    在場的幾人臉色都不好看了起來，這問題恐怕不小。

    檢查之下大夫也輕輕抽了一口涼氣，這樣血rou模糊又化膿的情況，應(yīng)該是鉆心的疼才是，這二小姐也是能忍的。

    說起緣由，也不是沒有，因為劉姨娘憐惜女兒，不愿意她早早受纏足之苦，在秦雨燕8歲的時候終于拖不下去了，才請人給她裹了。但是不知為何，秦雨燕的傷口特別不容易愈合，開始就燒了幾次，又?jǐn)鄶嗬m(xù)續(xù)一年才好，堪堪讓人松了一口氣。

    可是秦雨燕年幼，也不知道裹了的腳更要細(xì)心呵護(hù)才行，不然這樣密不透風(fēng)的包著，或是指甲長了釘?shù)絩ou中，又是受罪。還好劉姨娘雖然一年大半的時間都歪在床上喝那苦藥汁，對這個女兒還是上心的，都會想到前頭去，只等她長大些了自己學(xué)會做這些。

    可是還沒等到秦雨燕長大，自己就先不行了。

    秦雨鸞猶豫半響，問了一個大家都沒想到的問題：“不知道我二meimei這雙腳，還能不能好。”這時候也沒個抗生素消炎藥什么的，一直這么下去，誰知道哪天就沒這個好運了。

    大夫道：“自然能好。”

    “大夫誤會我的意思了，”秦雨鸞視線看著秦雨燕，半響后沉聲道：“我的意思不是傷口能不能好，而是這雙腳，能不能再掰直恢復(fù)原來的樣子了?！?/br>
    傅元姝正想站起來說些大夫費心治療的話然后先行離開，誰知道聽了自己女兒說了這一句話，好懸差點沒有站穩(wěn)，還是青葉扶了她一把。

    “胡說八道些什么！”傅元姝朝女兒喝道，這腳好不容易裹成這樣，可不是白白受苦好玩的。

    秦雨鸞卻是不聽，像是魔怔了一樣又問了一遍：“能不能再掰直了與行走無礙。”她死死盯著大夫，像是他嘴里聽不到她想要聽得話，就能上去和他拼命一樣。

    大夫被她嚇了一跳，傅元姝看著她的樣子，眼中的沉痛一閃而過，突然間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白術(shù)白薇相視一眼，上前扶了秦雨鸞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白薇連忙又倒了一杯茶遞到她的面前，柔聲說道：“大小姐可是累了?！?/br>
    秦雨鸞怔怔的看著這杯茶，里面的茶水還在杯中打著旋，像是一個小漩渦一樣。她頓了頓，將這杯茶接過來，慢慢的抿了一口。

    大夫也不知道該不該回這個問題，只看秦雨鸞向坐在椅子上低頭不知道想些什么的秦雨燕，又是同樣一個問題：“雨燕，你怕不怕？”

    這回秦雨燕沒有很快回答她，而是仰著小臉看著她，才堅定的點點頭：“雨燕想好。”接著用期盼的臉看向大夫。她是真的想好，每年幾次不小心就會有這種鉆心的疼，她都快忘了腳踏實地好好走路是什么感覺了。她做夢都想變回原來的樣子。

    秦雨鸞臉上一松，露出了一個笑容，輕聲說了句：“好孩子。”又轉(zhuǎn)頭問道：“大夫，不知道可不可行?！背舜蠓颍l都知道，大小姐這話除了為二小姐問，也是為自己問，屋子里的氣氛頓時凝滯起來了。

    大夫又仔細(xì)看了看秦雨燕的腳，心中思考了一會兒，才搖搖頭說道：“請恕老夫無能?！?/br>
    這話一出，秦雨燕的笑臉僵在了臉上，秦雨鸞也像是遭到了重?fù)粢粯?，眼前一黑，差點吸不上氣。她靠在椅子上沉沉道：“雨燕的腳，像是用南邊那樣的裹法，也不像是完全折斷，這樣，也不行嗎？”

    大夫猶豫了一下，躬身說道：“請大小姐移步?！?/br>
    秦雨鸞還沒站起來，就聽秦雨燕喊道：“大jiejie，我想聽。大夫，我想聽?！?/br>
    一個女孩受這樣的苦楚，也沒哭鬧，讓人可憐又可愛。她這樣堅持，大夫只能說道：“斷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二小姐年幼，可腳上的骨頭已經(jīng)第二次成形了，再去改，恐怕小半個腳掌就廢了，連路都不能走了。還不如，還不如……”

    這話沒說完，可誰都聽得懂其中什么意思了，秦雨燕聽了第一句話原想說我不怕疼，可是要是不能走路了，還不如一直這樣呢？頓時眼里就蓄滿了淚水，輕聲抽噎起來。這個時候她才真正的覺得，這腳，可真疼啊。

    秦雨鸞的手也顫抖了一下，她本想著自己的腳已經(jīng)不能救了，卻沒想到秦雨燕的也不行。明白自己有幾分把后世的醫(yī)術(shù)錯想到這個時候的樣子，提出來白白讓秦雨燕跟著失望一次，心中頓時有幾分后悔，怎么就沒人忍住在人后提？

    秦雨燕也頗為樂觀，知道沒有辦法了哭了一會兒就擦干了眼淚，忍著疼上了藥才被抱到房間里去，也沒喊一句疼。

    傅元姝的心像是被埋在密不透風(fēng)的地下喘不過氣了，心中放下的憂慮又提了起來，她手放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捏的緊緊的。

    “你說，雨鸞會不會怪我?！币皇钱?dāng)年她的堅持，雨鸞也不會裹腳，要不是她的同意，也不會嫁給羅安。

    青葉聽了連忙說道：“夫人怎么會這樣想，您這樣疼大小姐，大小姐又這樣孝順，要是讓她知道您這么想，必然是要自責(zé)的?！?/br>
    夫人久久沒有說話，讓青葉覺得心中不安，良久，她才站了起來。先是雷厲風(fēng)行的責(zé)罰了秦雨燕身邊的管事mama，又換了兩個穩(wěn)重的大丫頭去二小姐身邊。連主子這樣明顯的不對都看不出來，留著又有何用，將她們降為三等不提。

    晚飯的時候傅元姝特地好好看了女兒幾回，誰知道女兒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該吃飯吃飯，該夾菜夾菜，還哄得自己和她一起喝了兩碗湯。看的一邊站著的青葉姑姑眉開眼笑，終于放下了心。

    ☆、61|第章

    秦雨鸞聽了他的話頓了頓，說道：“雨鵑自己左了性子，我們秦家又哪里對不起她半分了？！”說到后來言語間頗有惆悵，顯然提起這個人她心中也不太痛快的。

    秦傳瑞一向愛裝模作樣，有一瞬間的失態(tài)已經(jīng)是意外了，此刻他恢復(fù)了一些平靜，可語氣還是有些僵硬，干巴巴問道：“自己左了性子？”

    秦雨鸞知道秦傳瑞對這件事是知道大半的，他這么聰明，來龍去脈一猜就能猜個八jiu不離十。也無需遮掩了，可對方就算來龍去脈都知道也并不影響秦雨鸞把他當(dāng)做自己情緒垃圾桶，提到了這個話題就開始對著他大吐苦水。

    特別是說到后來秦雨鵑去了英格蘭投奔了她二哥，二哥還幫秦雨鵑在報紙上出版文章。每次見到家信傅元姝就會想起這件事，一想起這件事她就不開心，她一不開心秦雨鸞就要遭殃。

    往日她沒人放在面前讓她傾訴這些話，現(xiàn)在有這個機(jī)會怎么會放過。

    秦傳瑞聽著這些繞口令一樣的話面孔有些發(fā)青，可是眼睛里的狂躁已經(jīng)去了大半，隱約有了一些無奈，他扯了扯嘴角沒有同情心的說了一句：“那大小姐真是受累了?！?/br>
    秦雨鸞頓時像是xiele氣的皮球一樣，什么話都不想說了。

    秦傳瑞低下了頭，雙手交叉就碰到了左手手心里的疤痕，心中說不上酸甜苦辣什么滋味。他對四歲前的事情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可是這疤痕的緣由可是一點都不敢忘，他現(xiàn)在時常進(jìn)出秦家，日日也會看到秦家大門口的兩個石獅子，可是秦家的人已經(jīng)將他忘得一干二凈了。

    當(dāng)年江氏帶著年幼的他上門在秦家大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可是秦家的人永遠(yuǎn)都無動于衷。最后，他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那一日下了暴雨，雨水石子一樣打在他的身上，他渾身都發(fā)疼，想要離開，可是江氏卻低頭跪著，一動都不動。他恍惚感到頭頂卻被什么遮住了，他抬頭一看，見到的是喪夫喪子之后狀若癲狂的秦田氏。

    要不是江氏替他攔了一下，這道疤痕，恐怕就不是在手心里了。

    “那是因為，秦雨鵑是庶女吧？”不經(jīng)意間，秦傳瑞這句話就說了出來，“要是庶子的話，肯定不會這么容易了結(jié)的?！?/br>
    “也許吧！”秦雨鸞沉默了好久，才說道：“可庶子不是更容易的事了嗎？”

    秦傳瑞一頓，好像不明白她為什么會這么說。

    “這個時代，男子比女子總是自由很多的，就算只是庶子。也不要說嫡庶平等了，這對庶子來說不一定公平，可是對嫡子來說就公平嗎？”秦雨鸞看著他說道：“而且別的家中我不知道，秦家傳承了那么多代，是有族規(guī)的，”她停了停，繼續(xù)道：“秦家族規(guī)里就寫了，庶子年十五，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jì)，就可以分出府去了。”

    說罷她兩手一攤看著秦傳瑞說道：“當(dāng)然，我的意思不是說十五歲娶妻就是好的了，這個時候都沒發(fā)育好呢？更不要說娶妻了。”

    秦傳瑞：“……”

    “可是你看，在秦家，庶子雖然地位上不如嫡子，但該有的一點都不缺，能讀書求學(xué)，也不會有人去養(yǎng)廢你。雖說分出府去，可是家產(chǎn)也不會少啊。你要是有能力，大可以在外面闖出一條路來，家族中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攔著的吧！”

    “所以，秦傳瑞先生你怎么能這么黑我們秦家呢？”

    “……”秦傳瑞就這么僵硬的看著她沒有說話，秦雨鸞也鬼使神差一樣，看著他的樣子，就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了。心中對秦傳瑞的身份隱隱有了一些猜測，難道他是哪個家族中的庶子？后來被趕出來的，瞧他這么苦大仇深的。

    “至少，我覺得秦家對庶子和其他家族來說，已經(jīng)好了太多了?！闭f到這里她又有些奇怪：“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父親那一輩的庶子好像并不是這樣，完全是靠府里接濟(jì)的，好像沒有一點生存能力，也不知道當(dāng)年出了什么事？”

    秦傳瑞心中鈍鈍的發(fā)疼，回想起他年幼時和江氏相依為命的種種眼前就一陣陣發(fā)黑，想要咆哮出來卻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腦子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思考。

    恍惚間他想到，要是當(dāng)年他父親沒有死心眼的盯著秦家，要是他父親當(dāng)年帶著他和娘遠(yuǎn)走他鄉(xiāng)，現(xiàn)在他是不是就會換一種結(jié)局。江氏也不會靠做皮rou生意將他養(yǎng)大，等他長大一點有能力讓兩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的時候，她已經(jīng)得了那種見不得人的病，治不好了。

    秦傳瑞恨秦家，恨他們苛待庶子；恨父親，恨他生而不養(yǎng)；也恨江氏，恨她為什么要用這種方法來活下去?？墒撬薜娜酥?，生他養(yǎng)他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那么多年下來只剩一個秦家。而這些年來，他跟在秦壽生身邊也查了不少當(dāng)年的事，不得不說，秦雨鸞說的差不了太多。

    秦家當(dāng)年并未對不起他父親多少，反而是他的父親，將秦家攪了個天翻地覆。秦傳瑞年少的時候想著活下來，長大一點就想著向秦家報仇，后來卻發(fā)現(xiàn)事情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報仇的心思淡了，可是人生這一輩子，已經(jīng)沒了方向，得過且過了，也就這么一直留在了秦家，直到現(xiàn)在到了秦雨鸞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