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明轉(zhuǎn)身走在前面，也松開了手：“跟我來。”

    走出大廳好一段距離，醫(yī)院里那種消毒水和其他各種藥劑常年混在一起的微苦的味道還是不肯散去。艾子明點起煙后葉寧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但他也沒把煙掐了，反而重重地吸了一口，才說：“小歷，不要折騰得太狠了。他再怎么結(jié)實，也不是橡皮做的?！?/br>
    “我沒……”

    艾子明打斷了他的話：“我剛才背他出來，他輕得像個娘們，你抱著一把骨頭，不害怕？”

    這下葉寧予臉上真真切切地浮現(xiàn)出委屈來：“你不聽我，也不信我。我什么也沒做，我很久沒碰他了，我們都不睡在一起。你說要對他好，我在對他好，可是他還是這樣了。子明，他會死嗎？”

    最后一句話里充滿了隱藏不住的緊繃。艾子明瞄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fù)u搖頭：“一個大活人，哪里這么容易死。抽完這根煙我就進(jìn)去問問看?！?/br>
    葉寧予這時似乎才體會到恐懼，臉上流露出分明的驚慌來：“他、他一身的血……”

    “可能是胃病，血是黑的，不要緊?！?/br>
    這句話對于此時的葉寧予到底能有多大的安撫不得而知，但他聽完，神色一瞬間奇異地安寧起來，甚至有點憂郁：“子明，我想對他好，可是除了他的名字，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認(rèn)識他吧，認(rèn)識得久嗎，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你知道的吧。”

    艾子明聽完微微一笑：“你真的想對他好？”

    “你又不信我?！比~寧予皺眉。

    “那我們換了個人吧，嗯？”

    葉寧予一下子變了臉色，斷然拔高了聲音：“我不要別人！”

    “阿敏有什么好？”艾子明靜了一靜，忽然問。

    這個似曾相識的問題讓葉寧予一時有些恍惚，他望向艾子明，又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并不是他熟悉的子明，這樣盯了一會兒，他才又甜蜜又篤定地輕聲說：“他很好?！?/br>
    “小歷，別耍小孩子脾氣。我認(rèn)識阿敏的時候，你才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說到這里艾子明不由地頓住了，他認(rèn)識游敏那年，游敏未嘗不也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呢。

    “那你就快告訴我他喜歡什么啊?！?/br>
    明知道話題被扯開了，艾子明卻放任這點任性的跑題。他仔細(xì)地想了一想，搖搖頭：“我不記得了?！?/br>
    葉寧予微微睜大了眼睛：“你會不記得了？”

    艾子明就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答案：“我不知道?！?/br>
    “你怎么會不知道？”

    “你要知道他喜歡女人？”

    葉寧予古怪地僵住了，但又很快地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來：“哦，子明，你說謊?！?/br>
    艾子明只是搖頭：“我好好的騙你做什么？我又有哪件事情騙你了？”

    皺眉沉思良久，葉寧予松開咬住的嘴唇：“你說謊。他不可能喜歡女人?！?/br>
    “他喜歡。他是家里的獨子，將來要娶老婆生兒子的。他也陪了你這幾個月了，小歷，讓他走吧?！?/br>
    “他兄弟沒有，姐妹總有吧？再說他娶老婆生兒子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要是想生，就生好了，生一個兩個，三個五個，都可以。”

    “是有個jiejie，不過死了?！?/br>
    葉寧予聽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怎么死了，要是沒死，我就娶她?！?/br>
    這下艾子明又笑了，再點起一根煙：“胡說八道，她jiejie就算活著，也大你小十歲了。你腦子里到底都想些什么啊?！?/br>
    “他jiejie像他嗎？”

    艾子明的笑容消失了，盯住葉寧予，半晌后開口：“太久了，我不記得了?！?/br>
    “子明，你又敷衍我。”葉寧予撇了撇嘴角，不滿地指責(zé)，但這個話題還是不可避免地讓他想起游敏，剎時間那柔軟的神色又流露出來，“我不要他走。我是真的喜歡他?！?/br>
    說完這句話葉寧予似乎自己下了個決斷，臉上一時間浮現(xiàn)出毅然決然的神色：“我去看看阿敏，他在哪里？子明，別抽了。”

    游敏的病是急性胃潰瘍，這個病意味著什么，葉寧予毫無概念，他也不理會正在和醫(yī)生交待事情的艾子明和其他人，自己一個人進(jìn)了病房。

    病房很大，游敏還沒蘇醒，百葉窗拉著，靜極了。葉寧予關(guān)上門口踮著腳走到床頭，借著病房里一點也不明亮的光線凝視了眼前的男人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么，或是要看什么，終于，葉寧予拉過凳子，坐下，脫了自己的鞋和外衣，小心翼翼地上了床，躺到病床的一側(cè)，躺到游敏的身邊。

    他蜷成一個側(cè)臥的姿勢，不怎么舒服，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兒委屈，頭正好是在與游敏肩膀平行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見游敏的下頷到側(cè)臉的線條。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游敏睡在一張床上了，沒有親過他，愛撫他的身體，更沒有去享用他。葉寧予忽然覺得自己的記性糟糕起來了，不然為什么會忘記某些美妙的細(xì)節(jié)呢？他持續(xù)地仰著頭，哪怕這個姿勢毫不舒適，時間久了更是讓他眼前發(fā)黑。他想摸一摸他，或是趁著他沒醒，偷偷地親一親他的下巴和嘴。

    但他沒有這么做，他只是在昏暗的光線下，在一陣接一陣的暈黑里，在彼此的呼吸聲里，看著他。

    第30章

    那個晚上下著大雨。

    雨水把一地的血跡沖淡了，血水和地面上的泥污水匯成一股，流向有些堵塞著的排水溝，斷了頭的巷子里人跡罕至，兩旁沒有人家，唯一還負(fù)隅頑抗堅守使命的路燈時明時暗，遙遠(yuǎn)的天邊猛地劃過一條豁亮的閃電，雷雨聲把幾條街外的燈紅酒綠鶯歌燕舞都隔開了，游敏低下頭，原來刀刃上的血早就被沖刷得一干二凈。

    他始終緊緊握著刀，明明幾步之外那個身體已經(jīng)被澆涼了，游敏知道自己能聽見汩汩的聲音，不曾斷絕的，血一縷縷從喉嚨流出來的聲音。

    哐。

    金屬落地的聲音讓他更緊地攥住了刀，倏地擰過身，望向聲音的來源。又一道閃電映亮黑暗里另一個男人的臉，平淡乃至有點兒疲倦，在這樣的夜晚里像是一個忽然浮現(xiàn)的鬼影：“人已經(jīng)死了，你還想待在這里多久？”

    他渾身一晃，啞聲說：“我還沒割碎這個狗娘養(yǎng)的畜生的臉?！?/br>
    對方?jīng)]說話，他也同樣沉默著，冰冷的雨水讓手指僵硬起來，他蹲下身，一只手鉗住那張被雨水澆得僵硬的臉，冷冰冰端詳一陣，才從一只眼眼皮的位置，緩緩地劃下第一刀。

    之前刀子割開活人喉嚨的時候，游敏還記得懷里那個龐大的身軀瘋狂的掙扎以及喉管深處發(fā)出來的難以形容的仿佛骨頭瘋狂打架的咯咯聲，但現(xiàn)在手下的同一具身體，卻是這么安靜，這么溫順，這么……連血也流不出來。

    一開始他的動作很慢，每下一刀之前都想一下怎么才能把這張臉割得更零一點，這一陣的閃電過去了，四下黑黢黢的，他看不見已經(jīng)變成尸體的男人的臉，但他卻知道，他正一刀刀劃開他的皮rou，切到他的骨骼，對方不會叫，不會哭，也不會求饒……

    “阿敏，夠了?！?/br>
    忽然從身后伸來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游敏先是一愣，很快用力地掙扎起來，但那只手出奇有力，死死攔住他，接著又用另一只手抱緊他的肩膀：“你要把他剁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