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總會讓人產(chǎn)生恍如隔世的錯覺，周且聽一直試圖做一個不戀舊的人，他還在努力著。

    呂品已經(jīng)幫他把外套上的發(fā)絲與毛球都粘了下去，拎起來抖了抖開心道：“且聽！咱們可以出發(fā)了！且聽？”

    周且聽?wèi)T性一般將指尖的香煙攆滅在一直嶄新如初的煙灰缸中，聞著空氣中一絲陌生的尼古丁味道，他才鈍鈍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吸煙。而那盒只剩一半的香煙是有段日子以前裴冀留下的。

    裴冀煙癮不大，但還是會預(yù)備著一盒煙在身上，偶爾跟自己討論那些八卦瑣碎的信息時煩躁了，就會掏出來抽上幾口。這半盒煙也許就是哪次遺落在這里的。

    周且聽的手指還在已經(jīng)摁滅的半截香煙上施力，恍然間才發(fā)覺這段日子大事小事一樁接著一樁，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裴冀面對面聊天了。

    樓下的呂品還在招呼著他，周且聽沒空再去細想，轉(zhuǎn)身走出了書房。

    韓若虛拍電影這么些年，也有了自己長期合作的班子，進了臘月也愿意給他準備拍攝場地。

    他到得早，場地里還只有工作人員在四處走動安排，總化妝師正在準備一會兒要用到的妝品，看到他提前到了微微一笑，“韓老師，這么認真??？到得比演員還早?！?/br>
    韓若虛聞言也彎了彎嘴角，“我想先過來看看你的想法。跟服裝組交流過了么？”

    說話間一個留著干練短發(fā)的年輕女人突然走了過來，恭恭敬敬遞給總化妝師一個圖冊，“老師，您覺得最終是選用c還是f？”

    韓若虛看著那個女孩覺得眼熟，等到她微微抬起頭來查看畫冊上半部分的方案時才認出來，“塞納啊?！?/br>
    女孩抬起頭來，沖著韓若虛爽朗一笑，“韓導(dǎo)，又要和您合作了?！?/br>
    總化妝師一邊在圖冊上勾選出自己心儀的方案一邊道：“塞納也算是跟裴冀合作過不少回的老人兒了，這次蕭亦仁的形象設(shè)定她也是提了不少不錯的想法?！?/br>
    韓若虛點頭，“我并不擔(dān)心裴冀的這個角色，他以前演過的反派角色我也是很欣賞的。”

    總化妝師會意，“蕭亦瑾這個角色基本上也已經(jīng)定型了，只是在最后關(guān)于人物服飾主色調(diào)的選擇上出了一些小分歧?！彼贿呎f著一邊把圖冊擺正遞到韓若虛眼前，用手指著，“主要是對于紅色還是黑色的取舍?！?/br>
    塞納接口道：“其實我個人認為紅色搭配金色更適合周且聽?！?/br>
    總化妝師皺眉，“大部分的將軍形象都是以紅色為主，我希望這次能有不一樣的突破?！?/br>
    韓若虛道：“蕭亦瑾柔中帶剛，本身又是皇子，并非那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將軍，身份尊貴。但同時他也是個煞氣十足的人物，有鐵血的一面?！?/br>
    “這也是令我苦惱的地方，”總化妝師無奈笑笑，“無論是紅金搭配還是黑金搭配都似乎少了一絲這個角色本身的感覺，但再多加一種顏色進去并不是明智之選?！?/br>
    三個人正在探討之中，拍攝現(xiàn)場的大門終于被再次推開。

    但凡有呂品在，周且聽絕對總是早到的那一批人。室外的空氣越發(fā)地貼近零度，兩人喘著哈氣瑟縮著肩膀推門而入，裹挾進來一片寒意。

    塞納招手，“嘿！”

    周且聽勉強從口袋里伸出手來，咬著牙關(guān)也沖她擺了擺手，倒是呂品看上去十分意外，“哎？塞納你也在這里啊？”

    總化妝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直直看向周且聽，低聲道：“這人……”

    塞納有一絲小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怎么樣老師，我之前說的沒有夸張吧?！?/br>
    前幾天他們一起設(shè)計幾個主角形象的時候塞納就說過，周且聽這個人看上去清冷，實際上卻也正是因為他的清冷才魅力十足，且雖然這人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卻并沒有脫離凡塵的仙氣，反倒看上去很接地氣。要知道這原本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氣質(zhì)，如果一同出現(xiàn)在一個人身上基本上會變成人格分裂一般的情況，所以總化妝師一開始根本沒有理會自己小徒弟的描述。

    然而當(dāng)她真正看到周且聽，而非是一張簡單照片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塞納并沒有說錯，她的形容很貼切準確。周且聽就是一個復(fù)合體一般的存在，糅雜了許多種不同的氣質(zhì)。

    這種人在她們眼中就好比是搭配了顏色齊全的顏料的嶄新白紙，給人以無限的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沖動。

    韓若虛已經(jīng)走上前去跟周且聽了解解讀劇本的情況，塞納原本也打算拿走圖冊繼續(xù)完善那一堆人設(shè)，誰知一直在沉思的總化妝師突然道：“紅黑。”

    “老師您剛才說什么？”塞納扭過頭困惑問道。

    總化妝師拿過筆來在圖冊上飛速地標記下來，“紅色，黑色。這就是蕭亦瑾的主色調(diào)?！彼龑懥T抬頭來看向塞納，“這個演員本身的氣場足以壓得住這兩種顏色，我們可以徹底舍棄金色?！?/br>
    塞納舉著畫冊腦補了一下穿著那樣顏色搭配的周且聽，只覺得眼前一陣抖擻。那樣的話……絕對相當(dāng)合適。

    蕭亦瑾雖然尚武，但實際上也是個飽讀詩書的雅士，他骨子之中有非常細膩的成分，又兼帶著相比起來更外露強勢的武將霸氣。這樣剛?cè)岵男愿裨炀土耸捯噼纫话阄鋵⒏羁痰木窬辰?，他也會為了皇位不擇手段，最后卻能夠抱著必死的信念舍棄一切經(jīng)營奔赴前線，即使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料想到自己離開后朝堂必定會淪落到蕭亦仁手中，而等到那個時候他便絕無生路。

    紅與黑包裹的蕭亦瑾，在戰(zhàn)場上必將散發(fā)出無比壯烈的悲劇氣息。

    塞納想到到時候拍攝出來的效果，不由得十分期待。

    同樣十分期待的還有韓若虛，自從那次特別安排的試鏡結(jié)束后，他對于周且聽這個青年演員簡直滋生了爆棚一般的好感。能像他這樣踏踏實實，有天分又肯用心去演戲的藝人真的少之又少，這樣一個人直到現(xiàn)在卻還沒有大紅大紫，韓若虛一時間居然有一種惋惜之情。

    而現(xiàn)在他在與周且聽探討劇本角色的時候也能明顯感受到，這個年輕人對于劇本與人物的解讀透徹精準到了一個天才的地步，甚至有很多他并沒有在劇本中明顯表達出來的東西，周且聽都可以直覺一般地捕捉到。

    裴冀這次真是推薦了一個寶啊。韓若虛在內(nèi)心暗暗慨嘆，看來他消息跟多年前比起來真是閉塞了不少，內(nèi)地有這樣一位有才華的演員居然到現(xiàn)在才知道。

    時間已經(jīng)十分接近當(dāng)初通知上所確定的早上九點了，韓若虛估摸著剩下的那些演員也快要到了。他心中才剛剛劃過這個想法，片場的門就已然被人推開。

    “喲，我來的還算挺早啊。”這次進來的是個年輕男人，一雙桃花眼總帶著三分笑意，就連聲音也配合著顯露出溫柔的腔調(diào)。

    韓若虛眼前一亮，招呼道：“夢華啊，很準時嘛?！?/br>
    裴夢華一邊把層層圍巾卷下來一邊笑答：“有韓老師坐鎮(zhèn)，我哪敢遲到啊，就這樣不還是沒您到得早么……咦？”他看到了正站在韓若虛身后的男人，神色有一絲驚奇。那不正是元旦時來他母親家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的人么。他也要出演《畫江山》這部劇？

    周且聽早就在裴冀那里得到了消息，所以也沒有什么表示，不算熱情地沖他點了點頭算是客套過了。

    韓若虛看出了崔夢華的驚訝，笑道：“原來你倆認識？”

    崔夢華明顯沒有周且聽那樣看上去冷淡寡言，聞言點點頭：“其實也不算認識，以前在別處見過面?！?/br>
    韓若虛作了然狀，“也是，你倆以前都在國外發(fā)展，我估摸著也沒準見過。”

    崔夢華奇道：“他也在國外拍過戲么？”邊說著邊再次看向沉默不語的周且聽。

    “嗯？你不知道？那你倆在哪里見過面？”

    “馬路上?！边€未等崔夢華開口，周且聽卻意外地搶先回答。

    韓若虛有些迷茫，兩個拋頭露面的大演員，在馬路上偶遇？

    崔夢華面帶探索意味地盯著周且聽，后者卻依然一副不嗔不喜的淡然模樣，看不出說謊的原因來。

    “原來我遲到了啊?！蓖蝗灰坏楞紤械哪腥寺曇粼陂T口響起，透著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