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趕緊跟他斷了！”常云搶不到手機(jī)，用拳頭用力地砸向李非珉肩膀。

    李非珉不愿意。

    “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這么大，你就干出這種事？你讓我們覺得丟人！我們這輩子都會因為你抬不起頭?！背Ｔ茙е耷徽f。

    “什么叫這種事，為什么丟人？我喜歡一個人而已！別人的看法是別人的事，我們又不是活給別人看的?！?/br>
    李申科終于明白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他氣得手直抖，說：“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我把話撂這，你不變正常，就不要回家。”

    “我本來就正常！”

    “你喜歡男的你還正常？你這是變態(tài)你知道嗎？”

    李非珉從沒想過會在自己最親近的人嘴里聽到變態(tài)兩個字的評價。他哽咽著說：“不管我喜歡誰，我都是你們兒子，難道我不按你們的想法走，我就不配當(dāng)你們兒子嗎？”

    常云聲音顫抖地說：“你不要給我說歪理。你就說你改不改？”

    李非珉眼睛里含著淚水，他緊緊盯著常云:“父母的愛也是有條件的嗎？”

    “有條件的?！背Ｔ朴仓哪c說，“你不要讓父母抬不起頭?！?/br>
    李非珉的眼淚珠滾下來，他不死心地追問：“我愛你們是沒有條件的，為什么你們卻不愿意理解我？”

    “我們賣命賺錢養(yǎng)你，供你上學(xué)，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李申科粗暴地打斷，“你把那個男的家里號碼給我，我去跟他家里人談，他家里人總不能放任你們這種丑事不管！”

    變態(tài)，丟人，抬不起頭。

    李非珉從未真正感受過同性戀的身份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傷害，沒想到第一次體會就是從父母那里。他的心如墜冰窖，不停地想，原來是真的，自己不活成父母想要的樣子就毫無價值，就會變成變態(tài)，丟人，讓他們抬不起頭的東西，連兒子都不算。

    他心灰意冷地說：“我不會讓你們?nèi)ao擾陸一的。但我不覺得我是變態(tài)，你們根本不愿意了解，我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br>
    李申科指著他鼻子威嚇：“你要是不分手，別想家里再為你出一分錢?！彼?，李非珉吃一吃苦頭便會回頭。

    然而李非珉挺直腰桿，抹干凈眼淚，說：“那隨你們吧。我絕不分手?！?/br>
    李非珉陷入家庭冷暴力。

    他出現(xiàn)的時候，常云和李申科會中止對話，沒有人喊他吃飯，沒有人跟他說話，他就像個隱形人。

    只有奧利奧，體會不到家里的劍拔弩張的氛圍，看見李非珉還會搖尾巴。

    心平氣和之后，李非珉試圖與父母講道理，給他們科普，說服他們，但是沒有用，沒有人聽他講話。常云冷冰冰地說：“你把你的碗放邊上去，我們不跟變態(tài)用同一只碗?！彼对谠?，轉(zhuǎn)過身的時候，難受地喘不上氣。

    他能體會到一向觀念保守的父母遇到這種沖擊時，怎么過激的反應(yīng)都可以理解，但他還是無法原諒那些傷人的話。他以前不明白，怎么會有不愛子女的父母，常云對他管教之嚴(yán)，甚至讓他嫌煩。但從那句變態(tài)往后，他開始懷疑，父母是不是真的愛他。也許是愛的，有條件的，自私的，利己的。平時看不出來，關(guān)鍵時刻每一句都在扎刀。他想，我從沒有因為你們不是完美的父母就不愛你們，為什么反過來，你們會因此不愛我？為什么兩代人會完全無法溝通？

    想不通，也就算了。

    李非珉自己收拾好了行李，留了張字條貼在常云他們臥室門口，寫著：“我走了，未來半年在美國，我會常常給你們報平安，無論你們看不看。只要你們認(rèn)，我永遠(yuǎn)是你們兒子?！?/br>
    臨行前他只找了鄭賢文。

    賢賢問：“你后悔說出來嗎？撒個謊，慢慢圓，他們也許會相信?？偛恢劣跍S落到不給你生活費啊?！?/br>
    “不后悔?！崩罘晴牍首鬏p松地聳肩，“就等他們什么時候接受了，可惜他們不愿意聽我說?！?/br>
    “那你接下來怎么辦？”

    “老朋友找你還沒覺悟嗎？”李非珉苦笑著說，“我之前攢的工資都先還給陸一了，身上真沒什么錢，你手頭寬裕嗎？借我急用?！?/br>
    鄭賢文故意說：“友情破滅于借錢你知道嗎？你初中借了我五毛錢沒還，我記到現(xiàn)在呢?！?/br>
    李非珉認(rèn)真道：“放屁，明明只借了你兩毛。”

    鄭賢文點著手機(jī)，說：“轉(zhuǎn)你支付寶了。我既不談戀愛，也不用養(yǎng)家，錢存著也沒用，先供你上學(xué)，以后高利息還我。”

    李非珉感激地點頭。

    “不是看你面子，我是看六神面子。六神長了一張發(fā)家致富的臉?！辟t賢伸個懶腰，“我腿腳不好不送你了，你回來再找我?！?/br>
    這一切陸一都無知無覺。

    微信上，電話里，李非珉表現(xiàn)毫無異常，如同任何一個暑假在家混吃等死的大學(xué)生。

    八月底，匹茲堡的傍晚日光清明，他從William公司下班，順路去超市買點吃的，接到李非珉的語音電話。

    “你干嘛呢？”

    “準(zhǔn)備買點吃的。誒，你今天起這么早？”

    “你公寓拐角的那家超市嗎？”

    “對啊。”

    “那你站超市別動。”

    “??？”

    李非珉認(rèn)真地說：“我在向你跑去，你別動。”

    手機(jī)那頭有風(fēng)聲。

    陸一有點懵地左右張望，心想這是不是李非珉在國內(nèi)的惡作劇。

    “我在谷歌地圖上把那條路看了無數(shù)遍?！崩罘晴氲穆曇粼诖八晕蚁蚰闩芫托?。”

    他就這么一直跑，一直跑，臉上不自覺帶著要見陸一的喜悅。

    拐角了，陸一的吃驚，詫異，興奮，無措，他全都看在眼里。

    李非珉奔跑著，像打敗了無數(shù)個過去懦弱茫然的自己，帶著勝利者的笑容。

    我說了我要到你身邊去，那就一定會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