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在發(fā)微信，說：“吃飯了——吃飯了——記得吃午飯。”一邊朝我打招呼。

    我吃過午飯，拉開椅子坐下，問：“林澤出差了嗎？”

    阿拉斯加懶洋洋地趴在他腳邊，尾巴像掃帚一樣搖來搖去。

    他點頭道：“去縉云山采訪，晚上會回來?！?/br>
    我問：“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br>
    他打了個呵欠，說：“教小孩子英語，你怎么這么忙？你家那個成天回家沒飯吃，經(jīng)?？吹剿粋€人在外面吃飯，好可憐?！?/br>
    我說：“最近幾個月要到處跑，入冬就好了?！?/br>
    我給他四只信用卡積分換的，抱著樂器的布偶小老虎，我集了兩套，放電池進去，按一下其中一個的腳，四個老虎就會一起搖頭晃腦，彈吉他的彈吉他，打鼓的打鼓，四重演奏，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說：“謝謝?！?/br>
    “咳?！蔽覝?zhǔn)備好紙筆，說：“開始吧，你有什么故事可以告訴我的？”

    他：“……”

    我壞笑著看他，他饒有趣味地說：“我去過的地方，認(rèn)識的那些人，每一個都可以寫一本書，你要聽誰的？”

    “嗯。”我說：“要聽你的，你怎么回來的？”

    他想了想，說：“反正都過去了，告訴你也沒什么。”

    他以極其平淡的語氣，朝我述說了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那天他回去以后就被家里關(guān)了起來，要求和自己的妻子離婚，結(jié)果又挨揍了，父親把他關(guān)在房間里，他想和妻子好好談?wù)?，過了半個月，他坦誠了自己的所有事，要求離婚。

    她只是抱著他哭，讓他不要怕，一切都會好的。

    他第二次逃家，從三樓爬下去，不慎摔傷了腳，幸虧并無大礙，搭了個順風(fēng)車去烏魯木齊，半路上汽車拋錨了，家里的人又找到了他，他在沙漠里給林澤打了個電話，跟著他們再次回家。

    第二次回家后，父親讓他的妻子看著他，司徒燁躺在床上，吃不下，也睡不著，一點點瘦下去，快死了。

    我不知道他云淡風(fēng)輕地說一句“快死了”是什么意思，以我的有限的見識也無法去想象一個人籠統(tǒng)地說自己曾經(jīng)“快死了”的心情與當(dāng)時的場景，他躺在床上，身體極度虛弱，在臨死前，他要求和妻子離婚，以免她為自己守寡。并請求她的寬恕，說自己是個罪人，只有等來生再贖罪了。

    或許當(dāng)時大家都覺得他救不回來，也幸虧他的父親沒有送他去醫(yī)院里打葡萄糖續(xù)命，而是雙方家庭各出一位長者，

    聽了司徒燁的懇求，讓他與他的妻子解除婚約。

    他要求我不要說太多這方面的事，只是大致地解釋了，離婚是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的，而他的情況，符合了這個理由。他沒有朝其他人說自己是同性戀的事，他的妻子也沒有提，就這么順利離了婚。

    后來他獨自躺著，他的父親也不再管他，直到他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聽說他生病了，開車過來看他，他便撐著起來，要坐他的車出去，說想到外面去看看風(fēng)景。

    接著，他的同學(xué)把他載到烏魯木齊，他開始吃一點東西，長期的饑餓令他缺乏維生素與營養(yǎng)，腳傷也沒有辦法好，在朋友家里住了一個月，得朋友老婆的照顧，恢復(fù)了一點點體力，便借了一千塊錢，又借了個他淘汰掉的iphone3GS用，坐上火車，回重慶。

    他在北城天街等了很久，沒有看到林澤，既想見他一面，又有點怕，當(dāng)初說得那么決絕，結(jié)果還是回來了，顯得自己沒了林澤不行，何況林澤也不一定喜歡他，如果當(dāng)初只是嘴上說說，現(xiàn)在又不太情愿和他在一起，勉強也沒什么意思。

    我：“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br>
    他：“這怎么能叫死要面子？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情況，跑到他家里去，萬一床上有個人，我怎么辦？”

    我迅速地按了其中一只小老虎，四只老虎瞬間咚咚鏘咚咚鏘地開始奏樂，他又是一臉無奈的表情。

    奏樂一次后，我笑著說：“繼續(xù)繼續(xù)……”

    我能理解司徒燁的擔(dān)憂，因為以我對林澤的認(rèn)識，也覺得他確實有可能在重拾心情后，翻過這一頁。

    他說：“就這樣，都過去了，告訴他也沒什么，這句話別寫進書里去?！?/br>
    回來以后，他在磁器口找了份工作，原因是每天可以聽聽陶笛吹出的樂曲，周末就去北城天街看林澤，終于有一天看到他了。

    第二天，林澤的jack’d又上線了。

    他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又重新注冊了個號，和林澤重新認(rèn)識了，在那一刻，他覺得他們重新開始了，或許他能夠用這個弘的號，再次慢慢走進對方的生活，來一次他們還來不及談，就被提前中斷的戀愛。

    先前的戀愛已經(jīng)變得一團糟，就像個捏到一半被捏壞了的破陶器，沒法再去修補。

    如果可能，他希望他們倆都徹底忘了對方，記憶清空，一切從頭再來。

    當(dāng)天他說了很多，卻大部分都不能寫下來，我聽著聽著想，虧大了，早知道應(yīng)該拿他當(dāng)主角，走他的視角路線，塑造一個像趙遙遠(yuǎn)那樣敏感文藝的流浪青年……

    可惜三十萬字已經(jīng)幾乎全寫完了，重新返工大修我要蛋疼死，只好作罷。

    他是個不會或者說不太喜歡直白地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人，大部分都是瑣事，我們一直聊，直到北城天街再次亮起燦爛的燈火。

    豬熊下班來了，我讓他買個團購，待會等林澤回來了一起吃，豬熊聽到我們在聊他聽過的東西，便把新買的耳機塞在耳朵里，和四只敲鑼打鼓的老虎一起晃來晃去，聽不知道什么奇怪的節(jié)目。

    “那天我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我哭了?！彼f。

    “他也哭了?！蔽艺f。

    他指指襯衣胸口的口袋，說：“我把手機放在這個位置……一邊哭一邊感覺他在想我，他反復(fù)打電話，我站在江邊哭，覺得重慶真好，這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景色很美，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是一種……”

    我：“一個你所愛的城市，在這里有你所愛的人，它是你的歸宿?！?/br>
    他說：“對，就是這個意思?！?/br>
    我：“壯哉我大山城！”

    他第一次碰上我這種會突然精分的人，當(dāng)場被我嚇了一跳。

    “你經(jīng)常這樣嗎？”他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個生動的（=_=）。

    我誠懇地說：“繼續(xù)說，剛才那種抽風(fēng)行為請無視?！?/br>
    他想了想，說：“我知道，他很著急我，但我沒有接……想知道他有多在乎我……”

    我決定回頭把這個添進去，又說：“但是后來你關(guān)機了，你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的痛苦上了?！?/br>
    他說：“是因為我沒注意，后來是沒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