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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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這么說,他并不敢冒險。 因為張蒼是個瘋子。誰敢保證瘋子有什么事情不會做的。 于是張蒼那封指名道姓給姬金吾的信,他并沒有給杜常清看其中的正文。 這個秘密他瞞了杜常清十幾年了,絕不能因為這么愚蠢的理由暴露。 杜常清對整件事都沒有異議,他是個道德標準很高的人,覺得不看別人的信件是做人的基本要求。 而且雖然姬金吾沒有點破他,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覺自己兄長一眼就看出那對耳墜其實是買給誰的了。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無以言表的尷尬中,雖然他從來沒有奢想過真正把這對耳墜送給那個人。 姬金吾沒有避著杜常清拆信,這太刻意了,反正他知道自己的同胞弟弟絕對不會偷看。 張蒼的信很短,他一眼就看完了,看完之后立馬燒了,原本篤定張蒼是無事可做專門來詐自己的,想要立刻回一封短信詐回去。 但是他提筆起來,忽然又覺得心緒紛亂,平日里妙筆連珠,現(xiàn)在忽然不會寫字了。想了會兒,還是打開了通訊玉簡,向萬方船上的心腹問了一下易楨的情況。 行蹤很正常,她最近幾天都在生病,床都不怎么下。 姬金吾還覺得不放心,想叫人細查,可是一邊的杜常清已經(jīng)察覺到了兄長的不正常態(tài)度,試探地問道:“兄長?” 姬金吾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常掛著的笑容已經(jīng)沒了,他沉著臉好一段時間了,不由得揉了揉眉心,隨口敷衍道:“沒事,只是忽然想起一樁鬧心事?!?/br> 說完仿佛是要佐證這句話,又或者只是單純表現(xiàn)自己對這個荒謬消息的抗拒和不相信,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證據(jù)呢?”,然后便讓下屬把信給遞出去了。 杜常清離開了之后,姬金吾立刻把之前萬方船上遞過來的日常通報都找出來,一折一折細細地看,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批注出來,吩咐去查。 他發(fā)現(xiàn)紕漏可能出在博白山的時候,已經(jīng)深夜了,能調(diào)動的人手都調(diào)動了,只待他們傳消息回來。 這個時候姬金吾本該去休息的,畢竟熬夜等也沒意義。但是因為他一整個白天幾乎都在處理自家夫人的行蹤問題,其他工作都堆積在手頭上,又不可能拖到第二天去,于是他就順理成章地通宵了。 接下來幾天的作息也差不多是這樣。 越查臉色越不好,也不知道是因為睡眠不足,還是因為想殺人。 確定張蒼給他來的信上沒有一句謊話的時候,姬金吾出奇地冷靜。 他先給萬方船上的心腹去了消息,讓他們把那個“假易楨”控制住,不要讓她輕易自殺了,然后就枯坐在桌前苦苦思索。 為了那個不為人知的目的,姬家所有能調(diào)動的人手都隱藏在北幽的上京了,現(xiàn)在若是要騰出手去管北戎那邊,基本這個布置了大半的局就廢了。 或許是因為這幾天太糟蹋自己的身體了,進行這短短幾行字的思索讓他覺得非常疲憊。 為她報仇,也不是一定要現(xiàn)在,遲一點,早一點,本質(zhì)上其實沒什么區(qū)別。 理由是很好找的。 就是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船上,張蒼想要擄走她,她被隨時要奪走她性命的人抓住,又惶恐又可憐,衣服那么單薄,鞋子都沒有穿,兩只腳凍得慘白,看見他的瞬間,眼睛就亮了,十分篤定他會救她。 說起來她這一生真是又短暫又可憐。 幼時被繼母虐待,后來被師父虐待,好不容易有了點自保能力,被師父摁著活活廢掉了全身修為,然后扔去送死。 留在船上的心腹有詳細和他說過他不在的新婚夜。 常清為了避嫌,新婚夜找了理由沒有留在船上。 新娘子很漂亮,眼睛亮晶晶的,悄悄問姬家的婢女,說夫君去哪兒了呀?他今晚回不回來啊? 姬金吾覺得自己坐不住了,他不能再坐著,他覺得血液中已經(jīng)習(xí)慣的那些疼痛現(xiàn)在全部奔向了心臟。 第70章 飲鴆止渴(修) 他驟然起身,把書桌前的椅子撞出去一截,椅腿和地面摩擦,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巨大聲響,站在門外的侍衛(wèi)立刻敲門詢問道:“郎君?” 姬金吾閉著眼睛,緊緊皺著眉頭,過了幾秒才長出了口氣,開口又是平淡的聲線:“無事,你遣人去端些guntang的烈酒來?!?/br> 其實他上次在博白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烈酒開始漸漸地不起作用了,甚至過量飲酒反過來還會催發(fā)血液中流動的疼痛,但是少喝一點總是行的。 上一次在博白山的酒席,他有許久沒見到那些故人了,不自覺多喝了些酒?;蛟S還有別的原因,當時氣氛太好了,老友滿堂,齊齊祝賀他新婚,說新夫人那么漂亮,郎君與夫人伉儷相得,必定早得貴子。于是他不自覺多喝了些酒,想壓抑住那些如影隨形的痛苦,至少度過一個開心的晚上吧。 開心的時間實在是不多。 結(jié)果回去的路上,站在車架前就開始劇烈地痛起來了。 根本沒辦法回到自己的車架上去,大家都看著又不好喚侍衛(wèi)來扶一扶——他一向是旁人的依靠,決不能顯出一分一毫無法支撐的情緒來——只好就近上了阿楨的車架。 阿楨的車架上全是她的氣味,她自己倒是毫無察覺的樣子,坐在臥榻前,低著頭,很認真地把孩子送她的糖給收到藤盒里去。 那時他覺得身上的疼痛好像一下子就不見了,甚至有力氣撐著身子坐起來去向她討糖吃。 阿楨應(yīng)該也會喜歡小孩子吧。 她從藤盒里拿糖給他,指甲干干凈凈的,沒有上蔻丹,鈍鈍的觸感輕輕在他掌心一啄,隨后就退開了。 明明之前是在和她說情話,在纏著她說些輕薄的言辭,但是她那么認真,好像這是很尋常的事。向她述說似真似假的愛意、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向她討糖吃、耍賴睡在她床上不肯走……都是很尋常的事情。 姬金吾忽而想到:對啊,這就是很尋常的事情啊。一個丈夫自然是要愛護他的妻子,他們之后還有許多隱秘的事情要做,還要共同孕育后代,他們就是應(yīng)該這么親密啊。 縱使幼稚得要命,縱使不莊重,可是他們已經(jīng)是夫妻了,難道還能不要他再重新嫁給別人嗎? 那時他躺在阿楨的影子里,靜靜看著她低頭看書,覺得安心,閉上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其實現(xiàn)在這一刻離他少時的夢想很近了。 她幾乎成為了一個意象,代表著那些他長久以來一直追尋而得不到、現(xiàn)在忽然又唾手可得的東西。 姬金吾年少的時候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君子,修身立業(yè)成家,得從伯鸞、齊眉德曜,娶一個好妻子,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他的親生父親幾乎從來不和他說話,也從來不來姬家,所以他一直渴望能夠成為一個更好的父親。 只是命運把他推開得太遠了。 那個時候,他躺在她的床上看她,想著好妻子已經(jīng)有了,也找到蠱毒的下落了,以后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阿楨好好看。阿楨還總是開開心心的。她真好。 可能飲酒飲多了,他輕狂得藏不住話,巴巴地訴說這一刻的開心,鄭重地告訴她,日子會一天一天好起來的。 話一說完,身上又痛起來了,老天最看不得他得意,他有些恨恨的,摸到桌上的冷茶,猛地灌了一口,想要把那些細密尖銳的痛苦壓制下去。 阿楨連忙過來給他倒熱水,以為他酒意上來了,服侍他躺下去,給他蓋被子,坐在他身邊,前傾著身子去拉簾子,把月光擋住。她還記得他躺著時不愛見光。 他那時真想把她拉到懷里,好好地吻她,枕頭墊在她腰下,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他太痛了,和她親近的歡快還可以壓過那些疼痛,可是痛著痛著,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阿楨會不高興,哪有初次在車架上的,她不能喝酒,他又滿身的酒氣。這樣不好,委屈她。 還有一輩子要過呢。 沒有任何壓制痛苦的手段,車架搖搖晃晃的,他痛得越來越厲害,也不記得是哪一刻失去意識的,直接痛暈過去了。 他第二天還找了借口到阿楨的院子里去,怕她看出點什么端倪來,好在阿楨只以為他是太累了睡過去了。 “郎君,酒來了。”侍衛(wèi)輕聲喚他。 姬金吾站在窗前,沒有回頭,說:“知道了,出去吧?!?/br> 姬金吾一向脾氣好,侍衛(wèi)躊躇了一下,又輕聲說:“小郎君之前囑咐過您,烈酒還是要少喝……” 姬金吾打斷他:“別說了,出去吧?!?/br> 姬金吾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身體好,但是現(xiàn)在真的聽不下去這些話。 他幾乎要把窗臺給硬生生掰斷了。 阿楨站在他身后給他梳頭,停在皮膚上的微微暖意;和阿楨躲在廢棄空屋中躲避外面的奴婢,她被環(huán)在他懷里,虛張聲勢地瞪他;她被那個不肯放過她的師父找上門來,披散著頭發(fā)跑向他,帶著哭腔喊郎君救救我。 郎君,救救我吧。 這短暫的一生,沒有別人愛護她、沒有別人救她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如愿以償找到了一個香囊,香囊里裝著兩束頭發(fā),系在一起,準備白頭偕老的樣子。 阿楨的頭發(fā)。 結(jié)發(fā)禮該在新婚之夜的,結(jié)發(fā)、飲合巹酒、寢嬿之禮,都沒有走流程??墒亲屗賮硪淮?,他也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依舊會拋下她,獨自到千里之外去尋找身上蠱毒的線索。 姬金吾覺得有些無力,手上輕飄飄的頭發(fā)也拿不住了,放在杯盞旁邊,一眼都不敢看了。 血液中仿佛有尖銳而毛燥的木刺在來回沖撞,嵌入一寸一寸的血rou中,然后在血rou之下燃燒起來,血液撲不滅火焰,反而助燃了熊熊的烈火。還有泛著寒意的冰冷刀鋒,正從內(nèi)致外,一刀一刀地割下去。他甚至錯覺般聽到了刀刃劃開皮膚那一聲聲悉悉索索的響。 他這個丈夫,又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呢? 姬金吾不知道,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其實在某些時刻,她躺在他懷里動彈不了默默流淚、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開心又滿足地朝他笑、在搖搖晃晃的車架上遞糖給他、坐在他床前給他蓋被子……許多時刻,他都有些微的動心。 但是姬金吾這么多年在痛苦中掙扎、在生死之間的那根線上如履薄冰地前行、在歡場上逢場作戲,他面對自己情緒的變化,第一個反應(yīng)甚至都不是忐忑的喜悅,而是本能地恐懼。 有什么東西在失去控制。他不想要任何事情失去控制。 他想要一切都回到自己的掌握中,一切回到他熟悉的領(lǐng)域。在這個熟悉的領(lǐng)域里,大家都是虛情假意,為了利益便可以隨時推翻糖衣一樣的諾言。 可是不管他怎么對阿楨說甜言蜜語、對她用那些人際交往中的小技巧,她都是那么認真地看著他,好像知道他說的都是假的,他并沒有他說的那么愛她。 人總以為占有,殊不知反被占有。 姬金吾完全混淆了,他看不清楚,他不知道。他覺得自己只是憐惜她,但是現(xiàn)在他太痛了,沒辦法再繼續(xù)思考了,他腦子里一團亂,只能一口一口地往下灌guntang的烈酒。 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先想辦法清除身上的蠱毒、保住自己的命。況且這個機會他等了許久了。選擇很好做,他也必須做這個選擇。 烈酒有效地撫慰了游走在他血脈中疼痛,但是不知道會從將來的哪一口開始,從解藥猛地變成催發(fā)蠱毒的毒藥。 然后姬金吾聽見有人猛地推開了門。 杜常清站在門口。 杜常清一如既往穿著白衣,直綴上繡著一叢筆直的竹節(jié),一眼就看見了散發(fā)著桌上倒了一半的烈酒,臉色很不對,看著是來和他吵架的,但理智尚存,回手把門給關(guān)上了。 姬金吾以為自己的同胞弟弟是來責(zé)怪自己答應(yīng)得好好的,現(xiàn)在又背著他喝酒。姬金吾不想和他吵架,主動朝他笑了笑,把酒壺推開,想緩和氣氛,勉強笑道:“常清怎么來了?” 他笑得很淺、很淡,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真心的,其實完全不想和杜常清說話。 杜常清開門見山:“兄長,你知不知道嫂嫂的事情?!?/br> 明明是問句,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姬金吾一瞬間寒毛都立起來了,他這幾天做的事、查的消息明明都避開了杜常清,常清應(yīng)該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才對。 然而姬金吾沉默的這短短幾秒鐘,已經(jīng)夠杜常清做出判斷來了。 “……你的兄長姬金吾,明明知道你這份心意,為了讓你留下來幫他尋找他的心上人,卻選擇不把這件事告訴你。”信上是這么寫的。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張蒼給你的那封信其實就是在說這件事的對不對?”杜常清難得有這么言辭激烈的時候,一步一步走向他。 姬金吾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同胞弟弟,說實話他現(xiàn)在依舊渾身在痛,腦子里壓根是一團漿糊,里面還沉沉浮浮著關(guān)于阿楨的記憶,完全沒辦法正常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