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若非是走投無路,他怎么可能會違背父親的命令,不顧一切的將她綁過來? 父親近來正在籌備一件決定姬家生死的大事,父親特意叮囑過他們,在這特殊時期,不能打草驚蛇,不管做什么都要與父親報備一聲。 司馬致那般在意沈楚楚,將她綁過來之后,即便她沒有受傷,但只要她將此事告訴了司馬致,姬家就會完蛋。 他知道司馬致正愁抓不到姬家的把柄,他也知道自己這么做會有什么后果。 可是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八郎去死,他知道八郎為什么要把湯藥吐出來。 八郎是自己不想活了。 他和八郎幼年時從未見過面,直到他十三歲才在邊關(guān)的軍帳之中,第一次見到八郎。 八郎看起來那樣羸弱不堪,父親讓他們比試,他不屑一顧的瞥了八郎一眼,只覺得父親是在侮辱他。 然后他被八郎這個瘦弱的病秧子,打的整整七日下不來床,從那一次之后,他便誠心的佩服起八郎來。 后來他與八郎同吃同住,漸漸生出兄弟之情。 在邊關(guān)與敵國打仗的那些年,八郎數(shù)次救他與危難之中,粗粗一數(shù),前前后后整整救過他八次。 兄弟之情,救命之恩,無一不比姬家更加重要。 他在賭,賭她對八郎也有一分的情意。 若是他輸了,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八郎活下來的一絲希望。 如今能救八郎的,只有沈楚楚了。 沈楚楚怔怔的看著姬六將軍,她像是看透了他眸中的決絕,垂下眸子問道:“你想讓本宮去探望他?” 姬六將軍松開叩在她下頜的手指,他吸了口氣:“是,我想讓你陪八弟說說話。” “本宮有個條件?!彼ё∠麓?,舌尖微微有些泛苦:“臨妃被沈三爺賣到了花樓,你將臨妃安全救出來,今日之事一筆勾銷。” 姬六將軍愣了愣,隨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臨妃被沈三爺賣進(jìn)花樓之中,這事若是司馬致知道了,丞相府必定會受牽連。 沈丞相丟官都是輕的,若是臨妃真的出事了,那怕是連性命都保不住。 她愿意將此事說出來,讓他幫忙救出臨妃,便相當(dāng)于是將沈家的命脈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臨妃之事,就猶如他綁架貴妃一般,都是大逆之罪,要牽連家人的那一種。 她說這番話,目的便是想告訴他,她不會將他綁架她的事情說出去,讓他放心。 姬六將軍的厚實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答應(yīng)你!” 臨妃被賣進(jìn)花樓里,這并非單單只是沈家的事情,若是臨妃出事,涼國女皇發(fā)了怒,整個晉國都要遭殃。 拋去父親要做的事情不談,如今這個節(jié)骨眼上,臨妃絕對不能出事。 姬六將軍喊來綁架沈楚楚的攤販,與攤販詳細(xì)的了解了一番關(guān)于臨妃的事情。 攤販恭聲將事情的經(jīng)過全都講了一遍,末了還加上一句:“小的見那臨妃出府時悠哉的模樣,不像是被沈三爺強(qiáng)迫的,倒像是自己心甘情愿的?!?/br> 沈楚楚一愣,而后惱怒的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臨妃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被賣進(jìn)花樓里?” 這話她說的有些發(fā)虛,臨妃在皇宮之中,干過那一樁樁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 連自己跳進(jìn)蓮花湖的事情都能干得上來,她也不確定臨妃是不是以為花樓是什么賣花的地方,所以就跟著沈三爺走了。 攤販也不敢跟她爭,連連附和道:“許是小的看錯了,您莫要生氣。” 姬六將軍將此事交給了自己的親信,他邁步走出屋子,對著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跟上來。 “這事我會處理好,你不用擔(dān)心。我?guī)闳グ说艿姆块g,你去陪他一個時辰就好?!?/br> 沈楚楚沒有說話,她沉默不語的跟在他身后,朝著武安將軍的房間走去。 一出房門,她才知道,武安將軍的房間,就在她剛剛和姬六將軍說話的房間隔壁。 雖然院子里四處都掛著燈籠,外頭還是黑漆漆的,她左右環(huán)顧一圈,眼睛逐漸適應(yīng)了黑暗。 這院子的格局很大,有些像是現(xiàn)代古典中式別墅的后花園,有長廊,有魚池,有古樹,有石路小道,她很喜歡這種風(fēng)格。 每間房門前,都種著一大片竹林,微風(fēng)拂過竹林,響起‘簌簌’的聲音,令人心情瞬時間便寧靜了下來。 “你和武安將軍住在一起?”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姬六將軍瞥了她一眼,嗤笑一聲:“你當(dāng)將軍府窮成什么樣子了?” 說罷,他又補(bǔ)充一句:“這是八弟的院子,我不住這里。” 沈楚楚被他哽的閉上了嘴,她以為姬家這么多兒子,若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單獨(dú)的院子,再加上姬旦將軍侍妾住的地方,那這院子豈不是最少要有三十個以上才夠? 似乎是她想太多了,姬家的將軍府遠(yuǎn)比丞相府要奢華多了,有三十個院子,好像也不足為奇。 姬六將軍打開房門,屋子里死氣沉沉,連一盞燈火都沒點(diǎn),入眼皆是一片死寂。 他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些,疾步走到柜子底下,從柜中取出了十幾顆散發(fā)著淡淡光暈的夜明珠。 原本黑暗的像是深淵無底洞的屋子,一下被夜明珠給照亮了,沈楚楚這才看清楚屋子里的陳設(shè)。 簡單到令人匪夷所思。 一對纏枝蓮紋的花瓶,一個擺放在角落中的衣柜,一張圓桌并著幾只椅子,再加上墻邊的兩只小柜子,這便是外室中的全部家當(dāng)了。 雖然家具少,屋子里卻一點(diǎn)寒酸的感覺都沒有。 清風(fēng)透過窗欞吹了進(jìn)來,拂起了紅漆柱子旁的白色紗帳,沈楚楚輕手輕腳的走近內(nèi)室,在夜明珠的照明下,她一眼便看見了床榻上的男子。 他的頭發(fā)不似以往綰在玉冠之中,只是隨意的披散開來,一襲墨發(fā)散落在玉枕上,襯的他原本就蒼白的面龐越發(fā)的虛弱無力。 姬六將軍走到榻邊,伸手將姬鈺垂落在外的手臂放回錦褥中,而后將被角細(xì)細(xì)的掖好。 “從那日之后,他便一直躺在榻上?”沈楚楚的聲音猶如羽毛從空中墜落,若是不仔細(xì)聽,幾乎聽不清楚。 姬六將軍微微頷首:“八弟身子骨便孱弱,原本發(fā)燒算是常事,可這一次回來之后,他便燒的昏迷起來,已然好幾日了?!?/br> “不管我想盡辦法,八弟都不肯喝藥,我好不容易動用蠻力將湯藥喂下去,不出片刻,他絕對要將湯藥再吐出來?!?/br> 說到這里,姬六將軍有些無奈,能想的法子他都想了,若非是被逼無奈,他也不會冒險將她劫來。 “你能將湯藥拿來嗎?” 沈楚楚看著榻上呼吸微弱的武安將軍,眼眶便忍不住泛紅:“我想試試?!?/br>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yīng),即便武安將軍救過她幾次,但她一向不是個淚點(diǎn)低的人。 他雖然虛弱至極,卻也還沒死,她有什么好哭的? 可她就感覺到喉間哽塞,像是卡了魚刺似的難受。 姬六將軍一愣,他注意到,她沒有用自稱,她說‘我想試試’。 “好,我這就讓人拿來湯藥?!彼贝掖业霓D(zhuǎn)過身,走了出去。 姬六將軍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沈楚楚和姬鈺兩人。 她拉了一把圓凳,坐在了床榻旁,手臂撐著下頜,安靜的坐在那里看著他。 其實他不算是個好人,她很清楚。 若是她沒有猜錯,在齋宴上,她去側(cè)殿換衣裳時,那個從身后捂住她眼睛的男人,應(yīng)該就是他。 之前她只是懷疑,但上一次在馬球場的宮廁外,他捂住她的嘴,那感覺簡直跟齋宴上那次的感覺一模一樣。 冰冷沒有溫度的手掌,不易察覺的湯藥味,低低的輕笑聲…… 和皖嬪偷歡的男人,大概就是姬七將軍了,武安將軍動手,是為了給他收拾爛攤子。 皖嬪懷的是姬七將軍的孩子,所以姬家的三位將軍,其實早在兩個多月前便已經(jīng)偷偷的回到了京城。 回京的目的很簡單,不過是為了籌備造反之事。 本身沒有圣旨私自回京,捅出去就是死罪,原本這事也沒人發(fā)覺,可偏偏姬七將軍膽大包天,與后宮嬪妃有私不說,還令那嬪妃懷了身孕。 從皖嬪存了私心,留下孩子的那一刻,就注定會死無葬身。 而她則是因為在御花園中撞見了姬七將軍與皖嬪的私情,所以一并受到了牽連。 武安將軍那時候,是真的要?dú)⒘怂?/br> 她也不清楚他是因為什么改變了想法,不管怎么說,他在最后停住了手。 說不膈應(yīng)是假的,她又沒有受虐傾向,被人如此對待,她怎么可能還像往日一般,與他毫無隔閡? 她猜到他可能認(rèn)識原主,而他對她的那些愛慕和心悅,其實說白了都是對原主的,跟她沒有一丁點(diǎn)的關(guān)系。 所以面對他的一次次相救,一次次付出,她沒有沉淪,有的只是清醒。 往日她總在刻意的躲避他,也在刻意的躲避著自己的內(nèi)心。 她不清楚每次看到他笑時的心跳加速,是原主殘留下的感情,還是她自己的感情。 就這一次,她想看清楚自己的心。 姬六將軍疾步小跑進(jìn)來,手中端著兩碗湯藥:“藥來了!” 沈楚楚側(cè)過頭,抬手覆在了姬鈺的額頭上,guntang的嚇人,像是被烤熟了一般。 她起身坐在床榻上,一只手臂從他的后頸伸了進(jìn)去,另一手扶住他的身子,緩緩的將他抬起一些,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前。 姬七將軍識趣的將藥碗遞到了她的手中,沈楚楚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另一只藥碗,不解道:“為什么準(zhǔn)備兩碗?” “哦,我怕他吐出來,所以多準(zhǔn)備一碗,以防萬一?!彼麚狭藫项^,如實答道。 沈楚楚也沒多說什么,原本她還有點(diǎn)懷疑姬六將軍說話的真實性,現(xiàn)在看來,他倒是沒有撒謊。 武安將軍倚靠在她身前,她一只手端著碗,不方便喂他,只好將右手環(huán)過他的身子,半摟著他拿起湯匙。 她舀了一口湯,放在嘴邊輕輕的吹了兩下,反復(fù)幾次之后,她將湯匙放在唇邊碰了一下,試了試湯藥的溫度。 見湯藥的溫度適宜,她才小心翼翼的執(zhí)著湯匙,朝著他泛白的薄唇上遞了過去。 似乎是感覺到了嘴邊的異物,他的眉頭緊緊皺起,牙關(guān)緊閉,筑起了刀槍不入的城墻鐵壁。 沈楚楚將湯匙往他嘴里塞了兩下,怎么都塞不進(jìn)去。 幾次失敗后,她實在想試一下用喂司馬致吃飯的方式,喂他喝下藥去,但姬六將軍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看著她,她只好將這個想法打消了。 姬六將軍見她幾次都喂不進(jìn)去,不由得大感失望:“若不然,還是讓我來吧?!?/br> 沈楚楚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消沉,倔勁一下就上來了,她搖了搖頭,垂下頭對著武安將軍說道:“你不乖乖喝藥,我往后再也不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