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年冬天，琉縣正式變琉市了。看著翻新后氣派的長途車站，左小刀一時間竟感到有些恍惚。

    “小刀哥，跟上?。　兵P小軍回頭看向左小刀，說話時嘴里呵出白氣。

    “嗯?！?/br>
    左小刀將脖子上的圍巾又向上拉了拉，踩著雪緩步走向鳳小軍。

    數(shù)九寒天絲毫沒能沖淡人們迎接新年的熱情。一路走去，街上張燈結彩，道旁的小商店里來來回回播放著那幾首春節(jié)必備曲目。

    仿佛是受到了新春氣氛的感染，又或者是心情過于雀躍。鳳小軍走一路唱一路，甚至還不時握拳捶著自己胸口，模仿劉天王的顫音。

    “鳳小軍，喝多了？”

    “我喝沒喝你不知道啊？”鳳小軍嘿嘿一樂，一把攬過左小刀的肩膀，繼續(xù)捏嗓唱，“酒不醉人人自醉……欸我說，你怎么一路上都這么沉默啊？”

    左小刀站住腳，看向鳳小軍，猶豫道：“要不，我還是先回我那兒吧?！?/br>
    “別??！爸媽還在家等咱回去吃飯呢?！兵P小軍瞪大眼，“小刀哥，你別是在緊張吧？”

    “……”左小刀不答話，將手揣進口袋，踢著樹旁的殘雪。

    “我想著大過年的，別再整的叔叔阿姨不開心?！彼麗灺暤?。

    鳳小軍長出口氣，將左小刀拽到自己身邊箍著：“別瞎琢磨了，媽不是都說了會跟鳳建國同志好好商量下的么。再說，他要不同意，也不會讓媽叫咱回來不是？”

    “嗯?！弊笮〉兜皖^彎彎唇角。

    “我跟你說你別再這副樣子了，不然我可就……”鳳小軍壞笑了下，“在這兒親你了?。　?/br>
    “呵。”左小刀仰頭直視著鳳小軍的眼睛，好笑道，“這算哪門子威脅？”

    他說完，直接拽過鳳小軍，在他嘴唇上來了一下。

    鳳小軍調戲不成反被撩，臉“騰”地就紅了。

    “我靠你還真親啊，這大庭廣眾的！”

    左小刀挑眉：“論親男人這事兒，我可比你習慣多了。”

    鳳小軍一口氣堵在胸口，皺起眉兇道：“不許這么說！”

    實話講，直到現(xiàn)在鳳小軍都對左小刀的過去難以釋懷。但凡想到他曾經(jīng)還跟其他男人親過嘴兒，氣就不打一處來，恨得牙癢癢。

    “走吧?！弊笮〉掇D身朝前走去。

    “左小刀?！兵P小軍杵在原地朝前喊了聲。

    “干嘛？”

    鳳小軍快步攆上左小刀，仿佛下定決心般地低聲問道：“你老實跟我說，你以前有沒有跟其他男人……那個過?！?/br>
    “哪個？”左小刀眼見鳳小軍又開始結巴，有些不耐煩。

    “就、就除了親嘴，還有沒有那個嘛……？”

    “上床？”

    “……”鳳小軍快速點了下頭。

    “怎么？你還有處男情結??？”

    “倒也不是?！兵P小軍焦躁地撓撓頭，“畢竟要是你真的，我也沒有辦法不是？只不過……”

    左小刀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鳳小軍。

    鳳小軍支支吾吾半天，終于泄勁兒似得狠狠嘆了口氣，負氣道：“對啊，我就有。”

    他的眼里隱隱透著怒氣：“只要是一想到還有別人看到過你那副表情，還有聲音，我就想殺人?！?/br>
    左小刀淡淡“哦”了一聲，不再答話。

    “你倒是說?。〉降子袥]有？”

    “你覺得呢？”

    “這事兒我咋覺得！”

    “你回憶回憶。”

    “回憶啥？”

    “沒啥?！?/br>
    “靠，左小刀！你等一下！說清楚先！”

    “快點兒，別讓叔叔阿姨等急了?！?/br>
    ……

    鳳小軍家在某個機關附屬小學的家屬院里，是個標準的三室一廳。

    如多數(shù)幸福的普通家庭一般，屋子裝修雖不精美，但處處透露著這家人對生活的用心。

    按響門鈴的一瞬間，左小刀的心還是快速跳了起來。雖然以前他也常來，但畢竟這次身份不同了。

    “回來了！”

    開門的是張明霞，見到鳳小軍后上來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想死媽了！”

    鳳小軍反手摟了摟張明霞：“我也想你?！?/br>
    “阿姨好?！?/br>
    張明霞側頭看見了左小刀，微微愣了下后，還是笑著將他拉進屋。

    “刀兒來了，快進來，外面冷吧！”

    “還好，不冷?！弊笮〉抖Y貌地笑笑。

    “我燉了羊rou湯，先給你們盛兩碗兒？晚上吃餃子，別喝多了！”張明霞邊說邊走進廚房，回頭沖里屋喊，“老鳳，你兒子和你……刀兒他們都回來了！快出來！”

    “嗯?！?/br>
    屋里傳出了沉沉一聲，片刻動靜后，只見鳳建國一臉嚴肅的從臥室里走出。

    “回來了。”鳳建國不茍言笑道。

    “爸?！兵P小軍沖鳳建國點點頭，接著緊緊牽住了左小刀的手，“回來了。”

    左小刀下意識想掙開，卻發(fā)現(xiàn)掙不脫。

    “咳！嗯。”鳳建國看著倆人牽著的手，清了下喉嚨，隨后朝沙發(fā)揚揚下巴，“那什么，坐吧?！?/br>
    “叔叔。”

    “嗯?！?/br>
    鳳建國將電視聲音調小了幾檔，看向左小刀：“聽你張阿姨說，你在北京上學？”

    “嗯，實習期回來了。”左小刀點點頭，有些不自然地挨著沙發(fā)邊兒坐下。

    “爸，人家小刀可厲害了！”鳳小軍夸起自家媳婦兒就有些停不下來，“a大呀！那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么？不是！就咱整個琉市都沒幾個a大畢業(yè)的！我跟你說啊爸，小刀的照片現(xiàn)在都還掛在琉一高墻上呢！老大一照片兒了！”

    “你跟我進來下?！兵P建國說完，繃著臉起身就往里屋走。

    鳳小軍看了左小刀一眼，安慰似地握了握他的手，深吸口氣跟著鳳建國走了進去。

    ……

    里屋，鳳建國背對著鳳小軍站在窗邊，點了支煙抽。

    鳳小軍一看，也從兜里摸出煙盒，叼了根在嘴里。

    “你給老子掐了！”鳳建國大喝一聲。

    “哎喲，爸，你看你嚇了我一跳?！兵P小軍故意裝傻，嬉皮笑臉地看著鳳建國道：“這不看你也在抽么，想著陪你走一根兒。”

    鳳建國冷哼一聲：“你還真是越來越?jīng)]顧忌了?！?/br>
    “嘿，我們隊上的人都抽，提神兒嘛?！?/br>
    “少給我嘻皮笑臉的！”鳳建國將煙盒重重往桌上一拍，黑著臉盯著鳳小軍，“你媽跟我說了你們的事兒，別的我也懶得提，就問你一句，你是鐵了心就要跟那小子好了是吧？”

    “是?！?nbsp;鳳小軍斂去笑意，挺直身板沉聲道。

    “鳳小軍啊鳳小軍，你還真是能給我們制造驚喜！”鳳建軍夾著煙，在屋里團團轉，“你老師當初跟我們告狀，說你在校亂搞男女關系?，F(xiàn)在想想，那會兒還不如就讓你亂搞著！”

    “爸，不怪你。”鳳小軍點點頭，“打壓的對，不然我就不會愛上左小刀了。”

    他說完，真誠地沖鳳建國笑了笑：“爸，謝謝你。”

    “你！”鳳建軍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爸……”鳳小軍放緩語氣，“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說我想當警察，但因為哥的事兒，你們死活不讓。從那時起，我就沒啥夢想了。成日里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對什么都不上心，只想著得過且過著的混天兒?！?/br>
    他抬眼看向鳳建國，眉目溫柔：“要不是小刀的出現(xiàn)，可能到現(xiàn)在我都還是從前那副樣子……是他告訴我人得有目標，才會有奔頭。是他說，要對真正愛你的家人朋友報以感恩。是他拎著我重新?lián)炱饘W業(yè)，也是他告訴我自己得學會成全自己。這樣的人，還不值得愛么？”

    鳳建國沉默了，半晌后才悠悠開口道：“我知道他是個好孩子，可……”

    “爸，雖然哥不在了。但我還有你，有媽，有家?？尚〉端挥形伊?，我不能辜負他?！兵P小軍笑了下，看向鳳建國的眼神中充滿懇求，“我也真的很希望，未來他還能有你們?！?/br>
    ……

    此時的廚房里，左小刀正挽了袖子，幫張明霞盤餃子餡兒。

    張明霞感慨地嘆了口氣：“刀兒啊，你可真能干。不像鳳小軍，從小除了搗蛋，啥都不會干！”

    左小刀笑笑：“大概是因為有人可以依賴，才會肆無忌憚吧……我真挺羨慕他的?！?/br>
    左小刀的話讓張明霞感到有些心疼，她用沒碰到面粉的胳膊撫摸了下左小刀的頭，柔聲道：“沒事兒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叔叔阿姨你都能依賴?！?/br>
    除了鳳小軍，左小刀很少有跟人這么親近過。他下意識僵了下，胸口竟有些泛酸。

    “謝謝您，阿姨。”

    “刀兒啊……”張明霞和面的手頓了下，抬眼看向左小刀，“有個問題我想問你一下?！?/br>
    “您說?！?/br>
    張明霞的臉紅了下，壓低聲音有些不自然道：“你和小軍兒平時……都是怎么分工的呀？”

    左小刀一時有點兒沒太搞懂張明霞的意思，以為她問的是洗衣做飯這方面，點頭答道：“唔，我倆一般誰有空就誰做家務，也不太固定?！?/br>
    張明霞趕忙補充：“不不，就是除了打掃衛(wèi)生，洗衣做飯……其他方面，你們，是咋分工的呀？”

    “其他方面？”左小刀思索半天，“一般都是輪流著來吧。”

    張明霞面露吃驚：“這事兒還能輪流著來?。?！”

    “您說的到底是什么事兒？”左小刀皺皺眉，還是沒太能理解張明霞的意思。

    “就是……！”

    “哎喲我去！媽——！您能別瞎打聽了么！沒羞沒臊的真是……”

    才從屋里出來的鳳小軍剛經(jīng)過廚房，就聽到他媽在問左小刀些沒羞沒臊的問題，臉瞬間變得通紅，跑進廚房制止了張明霞的話。

    鳳小軍這句“沒羞沒臊”讓左小刀瞬間理解了張明霞剛才的問題，臉也跟著一路燒到頭頂。

    “咳咳?！弊笮〉犊人詢陕?，手下用來盤餃子餡的筷子攪得飛快。

    “咋了嘛！關心一下你們不行么！”張明霞不以為然地反駁道，“這事兒很重要啊！關系到日后你倆感情和不和諧的問題！”

    “放心?。∥覀z和諧的很！”鳳小軍一把拽過左小刀，將人拉出了廚房，回頭沖他媽喊道，“您忙著，我倆還有事兒！”

    “馬上開飯了啊！別往外瞎跑了！”

    “知道知道?！?/br>
    鳳小軍將廚房門關上了，無語地抓抓頭發(fā)，回頭抱怨著：“你說媽這人真是……！都一把年紀了！”

    左小刀忍不住笑了，一笑就停不下來。

    看著眼淚都快跑出來的左小刀，鳳小軍也跟著開始傻樂。

    左小刀壓低聲音悄悄問：“你爸剛跟你說什么了？沒揍你吧。”

    鳳小軍聳聳肩：“那不能，你看我還在這兒笑呢，也不像剛挨了揍啊。”

    他攬過左小刀，輕聲說：“老鳳同志答應了，吩咐我好好對你呢?！?/br>
    “真的？”

    “可不！不信等他過會兒出來了，你自己問他?！?/br>
    聽鳳小軍這么說，左小刀提著的心總算徹底落了下來。

    他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故事的結尾，美滿的不像話。

    ……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隨著屋外陸續(xù)響起的鞭炮聲，新年已然來到。

    天空又開始飄起鵝毛大雪，鳳小軍拎著一掛鞭炮，跟左小刀一起跑到院子里。

    “我點了??！”鳳小軍把煙從嘴里拿出來，湊近炮捻兒。

    “點吧?！?/br>
    火苗順著捻子一路飆向炮竹，隨著噼里啪啦一陣響兒，空氣中彌漫起了濃烈的年味兒。

    “新年快樂，鳳小軍?！?/br>
    “走，我?guī)闳€地兒！”鳳小軍一把拉過左小刀的手，朝地下一層跑去。

    地下室內被張明霞收拾的很整潔，只是光線略微有些昏暗。

    帶綠繩兒的老鎢絲燈搖搖晃晃，在墻上落下兩個人影。鳳小軍將左小刀拖進屋后，回頭反鎖上了房門。

    “來這兒干嘛？”左小刀問。

    鳳小軍一臉壞笑地逼近左小刀，將人圈在墻角。

    “自然是干壞事兒?！?/br>
    左小刀輕笑了下：“在屋里不能干？”

    “謹防敵人張明霞趴墻根兒。”

    “不錯，你這反偵查意識很強嘛?！?/br>
    鳳小軍埋頭在左小刀的鎖骨上咬了一口：“這不廢話么，哥是專業(yè)的?！?/br>
    “嘶……鳳小軍，你屬狗的？”

    “軒清……新年快樂?！兵P小軍的聲音變得有些粗重。

    左小刀微微一愣：“你叫我什么？”

    “軒清……”

    昏黃燈光下的鳳小軍，眼神變得很深。

    他湊近左小刀的耳朵，又低低地喊了一聲。

    “清兒……”

    “鳳小軍?！弊笮〉侗M量保持著氣息平穩(wěn)，輕聲道，“你是第一個?！?/br>
    “什么？”鳳小軍偏頭看向左小刀。

    “今天回家的路上，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左小刀頓了頓，認真道，“你是第一個。”

    第一個，也是此生唯一一個。